1991《我与地坛》
难以企及的境界,却只有史铁生做到了。这篇长达万言的作品,无论是在表达主旨上,还是在写法、语言各个方面,都堪称是史铁生对中国当代文学独一无二的贡献,就这个意义而言,的影响远远超越于文体范围。
一个人与一个所在,一个绝对的障碍与一种克服之道,一个有限的孤独的个体与广大无垠深不可测的世界,就这样在“我与地坛”的深情厚意之间被诉说了:
地坛离我家很近。或者说我家离地坛很近。总之,只好认为这是缘分。地坛在我出生前四百多年就坐落在那儿了,而自从我的祖母年轻时带着我父亲来到北京,就一直住在离它不远的地方——五十多年间搬过几次家,可搬来搬去总是在它周围,而且是越搬离它越近了。我常觉得这中间有着宿命的味道:仿佛这古园就是为了等我,而历尽沧桑在那儿等待了四百多年。
它等待我出生,然后又等待我活到最狂妄的年龄上忽地残废了双腿。四百多年里,它一面剥蚀了古殿檐头浮夸的琉璃,淡褪了门壁上炫耀的朱红,坍圮了一段段高墙又散落了玉砌雕栏,祭坛四周的老柏树愈见苍幽,到处的野草荒藤也都茂盛得自在坦荡。这时候想必我是该来了。十五年前的一个下午,我摇着轮椅进入园中,它为一个失魂落魄的人把一切都准备好了。
史铁生于1969年作为知青到陕西省延安地区“插队”,1972年因病致瘫而回京。当人们为的通透圆融和超越之美而感动的时候,很少有人意识到,这个生命再次出发艰难跋涉的起点,距离他写出并且发表,已经是将近二十年的时间。没有人能够想象和体会他的艰难困苦——身体的障碍与精神的绝望曾经试图以自然的名义击垮他。但是史铁生走过了这个“二十年”,然后他以一种令人感动的平静说到了“四百年”:仿佛这古园就是为了等我,而历尽沧桑在那儿等待了四百多年。
请注意史铁生使用的全称表述:“十五年前的一个下午,我摇着轮椅进入园中,它为一个失魂落魄的人把一切都准备好了。”如果换了另一个人来这样说话,很难保证不会被认为是一种煽情,但所有的人们都会相信,史铁生有足够的理由这么说。人们不禁会问:地坛为他准备了什么?结论其实很简单:为他准备好了关于“生与死”的答案。
人类需要这个答案吗?在不同的人那里,这个问题的结论可能会完全不同。老舍曾在《我这一辈子》里借一个人物慨叹,中国人活得真冤啊,糊里糊涂地来,糊里糊涂地走。可见很多人是不需要知道“生与死”的答案的。客观地说,1969年以前的史铁生也未必需要它,不然他不会对那个“最狂妄的年龄”感慨至深。但从1972年起,史铁生被迫要面对这个问题。也就是从这里开始,史铁生替我们所有自以为不需要的糊涂人背负起了那“生与死”的沉重:
这样想了好几年,最后事情终于弄明白了:一个人,出生了,这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而只是上帝交给他的一个事实;上帝在交给我们这件事实的时候,已经顺便保证了它的结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这样想过之后我安心多了,眼前的一切不再那么可怕。比如你起早熬夜准备考试的时候,忽然想起有一个长长的假期在前面等待你,你会不会觉得轻松一点?并且庆幸并且感激这样的安排?
每个人境遇的不同构成了世界的千差万别,但在史铁生的答案面前,世界显示了它的平等的一面。这将促使人类不再滥用或者尽可能少地滥用自己那个“狂妄的年龄”;这个答案虽然并不必然保证世界上不再有“失魂落魄的人”,但在史铁生以自己漫长的煎熬而获得的领悟那里,这些“失魂落魄的”人们将得到宁静和终生的抚慰。“宁静是一种规格很高的品质。真正获得了宁静的人非但不是麻木的生硬的,反而是极其敏感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