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我们夫妇之间》
”将小说再加修改,但终于放弃了。为什么呢?“把自己所写的作品以及批评我的作品的文章”,全部“细读一遍,并加以分析,推敲,思索”,检讨人发现,“除非要把所有的字句全部删去,才能不见到它的错误的痕迹!”这听上去像是气话,其实一点不夸张。关键在于,《我们夫妇之间》的整个创作意图、出发点,被彻底否定了。所以,萧也牧最后索性痛快地以这么一句话来了结此事:“不论我原来的写作企图如何,确是有着严重的错误和缺点。”(《我一定要切实地改正错误》,《文艺报》第五卷第一期)。
最好的保持正确、不犯错误的姿态,就是只字不写——在批来批去、让人晕头转向的当时,这确实是文艺家普遍之想。夏衍说,批《武训传》后,1952年中国故事片生产“骤减到两部”[《〈武训传〉事件始末》,《懒寻旧梦录(增补本)》,三联书店,2000]。路翎则在1950年7月28日致胡风信中提到,他刚参加一个会,“主题是,急迫地需要创作,希望各位‘母鸡’生蛋;如果没有鸡窝者,可以帮助找到鸡窝。于是老作家诉苦:批评太凶,空气太严厉,怕。新作家诉苦:批评过左,怕。”(《胡风路翎文学书简》,安徽文艺出版社,1994)
时隔半个多世纪再来看萧也牧事件,真像当时揪住不放的那样,有什么世界观问题、政治立场问题吗?王蒙认为“这样的小说与这样的批判,今日读起有喜剧色彩”,回答得很清楚。就革命道德伦理而言,《我们夫妇之间》相当正统,不存丝毫“异端”色彩。
它真正搅动并刺激了文坛某些人神经的,是另外一点。
形象地说,1949年,革命文学也面临一个“进城”的问题。
关于革命文学的历史,粗略地说,它也跟中国革命本身一样经历了一个城市→农村→城市的过程。早期中国革命,不仅以城市为摇篮,重心也放在城市,后因种种现实原因,调整战略,走“农村包围城市”路线,到1949年终于重返城市。革命文学也是如此,最初兴起时完全以大城市为依托,所谓“左联十年”甚至可以简称为上海亭子间文学。后来,随着抗战的爆发和红色政权定都延安,大批革命知识分子奔赴边区,革命文学的中心也移到那里。此后,革命文学在延安发生一系列重大变化,指导思想、艺术观念、语言形式等,都经过脱胎换骨的变更,形成新的建构,整合成新的模式,也即通常所讲毛泽东《讲话》所开辟的方向。眼下,革命胜利了。北平和平解放消息传来之际,毛泽东在西柏坡宣布:“从现在起”,“党的工作重心由乡村移到了城市”。这个转折势必是全方位的,文学同样回避不了,因此客观上确实有一个“进城”问题摆在革命文学面前,有人去思考这个问题,不仅正常,而且必然。
这个问题,简单地讲,就是革命文学的面貌要不要随着新的实际有所调整?调整,当然不会触及延安以来革命文学的核心价值体系,所谓调整,是在坚持大方向前提下,可不可以从细节上尝试一点新的变化?比如,看取人物,寻求较为别致的角度;确定叙事的着眼点,多为读者做一点考虑;情节呈现,靠近生活的日常样态;感性地展现人物内心,使之不那么抽象、理念化……
建国,毕竟意味着文学已经处在新的背景、环境、对象、范围等条件之下,生活内容和读者情况都不同于边区、根据地、解放区,按理,文学应该反映这种变化。确有一些作家意识到了,并且开始探索。我们可以看一看1950年1月1日出版的那期《人民文学》,本期该刊总共发表了五篇小说,其中三篇(即《我们夫妇之间》、朱定的《关连长》和秦兆阳的《改造》)都不同程度遭到批判,原因就是它们在艺术上求变。例如《关连长》,写某连执行攻城任务时,发现敌据点为学校,内有不少儿童,连长由此放弃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