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过了生命中的最后时光。
走进新修过的二进院里,既为它的宁静与华贵感到暗惊,也为它的萧条与没落感到怅惋。失了老主人的老宅子,尽管北屋(正屋)檐下垂着灿然的大红灯笼,尽管新油饰过的红柱、红门和绿檐、绿廊均十分漂亮,但寂静的深院里呈现出的是一股肃杀的秋意!——庭中三株树,东侧一株是树瘤累累的海棠,西侧两株是梨树,寒风在一遍遍剥蚀着干枯枝杈上水分尽失的黄叶。令人意外的是,梨树下居然有用柿子扎成的手工艺装饰品。丹柿虽个个熟透却并未被人享用,如同东边小院的那棵枣树下的大枣儿一样,空撒一地却无人收捡。诚所谓“落叶满街红不扫”!尽管现在章含之一个人住在这栋大房子里(周恩来在章士钊的葬礼上亲口承诺此房依然由章家居住),但给人的感觉却是人去楼空!
章士钊在世时,长子章可住西屋,爱女章含之住东屋,三间北屋,便是他与夫人的起居室与会客厅。章士钊作古之后,章含之的新夫乔冠华先生搬了进来,这里又成了堂堂的外交部长官邸。
离开这所沉重的宅子时,我难免感到有些落寞,细一想,竟是因为院里少了一棵苍然的桐树!
也许,入住此院的故人已不复有当年求孤求直的胆识与精力了吧?
就在章士钊入住这座大宅院后的第六年,1966年8月29日晚上——和当年“女师大风潮”同一个季节,居然又是个令人窒息的酷夏,八十五岁的前教育总长再次遭到激进学生们的羞辱,而且,差一点真的被当“落水狗”痛打——有一位北大的女“红卫兵”竟然举起皮带要抽他(竟然也是女的!)。他的家被“革命小将”抄了,被骂成“小落水狗”的章含之忍看垂垂老矣的父亲被勒令立在院中,自己则和母亲在沙发上瑟瑟发抖。那一天,大批珍贵的书籍与信函成了红卫兵的“战利品”。
极为愤怒的章士钊连夜写信给毛泽东求救,第二天即得到响应——他收到了总理办公室的电话。对方称,主席已经将他的信交代给周总理办了,北大红卫兵受到严厉批评,并责令他们将被抄走的物品悉数送还。
紧接着,老人收到了毛的亲笔信:
来信收到,甚为系念。已请总理予以布置,勿念为盼!
借主席批给总理的这封信,精明的周恩来先生及时列出了十二人名单,将几位最有影响的非中共人士一体保护起来。十二位受到庇护的党外人士为:宋庆龄、郭沫若、章士钊、程潜、何香凝、傅作义、张治中、邵力子、蒋光鼐、蔡廷锴、沙千里、张奚若。
躲在史家胡同小院的章士钊,安然地度着晚年的时光。然而,到了1973年春,毛泽东忽然提议让这个已经九十二岁高龄的前辈再去香港一行,以促成国共谈判。本来奚夫人过世后,老人孤单难耐,想去香港与殷夫人同住一段时间,但因不慎摔断腿,坐上了轮椅,行动十分不便了。但毛坚持要章去一趟,因为只有章士钊作为与台湾联络的人最合适。
毛泽东想在有生之年统一中国的愿望太迫切了!上一年,他还让章含之在随中国代表团前往纽约出席第二十七届联合国大会期间,看望父亲的旧友顾维钧,并转致回国一看的邀请。顾曾任北洋时期的外交总长、代总理,后长期任国民政府驻法、英、美等大国的大使。章含之见到了顾维钧,但顾却没有接受大陆的邀请。
在毛泽东的坚持下,当年5月,周恩来亲自到机场把老人及其儿女、秘书、医生等人送上了“中国民航”第一架飞香港的专机。1956年,老人曾同样通过探亲的方式,将中共给蒋介石的一封密信捎去了香港,结尾的那句“奉化之墓庐依然,溪口之花草无恙”现在已经流传甚广。
却不料,这一次,老人的使命并不好完成。是啊!九十二岁了,这应该是古今中外最年长的信使了。他在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