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苦闷灵魂的呼声
他决意今后要从小处、近处着手,即要切切实实做些事,他也主张刹那主义,但其含义和那位朋友的不同:每一刹那有每一刹那的意义和价值,每一刹那在持续的时间里,有它相当之位置;它与过去、将来固有多少的牵连。但这牵连是绵延无尽的!①当时,俞平伯任浙江省视学,6月间,朱自清乃邀他夜游西湖,连续三天。山峦淡远,星斗满天,在夜风徐徐,桨声汩汩的静谧氛围中,任一叶扁舟随意飘荡,老友两人相对而坐,促膝谈心,互诉衷肠,讨论了人生的意义和对生活应有的态度。朱自清对俞平伯诉说了自己的懊恼和怅惘,他说自己“因怅惘而感到空虚,在还残存的生活时所不能堪的!我不堪这个空虚,便觉飘飘然终是不成,只有转向才可以比较安心,比较能使感情平静”②。7月,俞平伯受浙江教育厅之委派,往美国考察教育,朱自清乃于7月初前往上海,出席在一品香召开的文学研究会南方会员大会,讨论会务并为俞平伯饯行。出席宴会的有叶圣陶、郑振绎、沈雁冰、周作人、刘延陵等19人。回杭州后,乃携妻子和儿女回扬州和家人团聚。在扬州他仍苦苦思索人生问题,决意改变思想状况,绝不颓废,要坚决摆脱生活中种种纠缠,立定脚跟,安下心来从事实际工作。夜里,他默坐沉思,诗情奔涌,乃提笔抒写一首长诗,但家中人多事杂,定不下心来,只写了个开头,暑假已经结束了。
因为曾答应台州浙江第六师范学校师生暑假结束后要去,因此在9月间,朱自清带了妻子和两个孩子乘轮船到台州去。一时找不到住处,暂住在新嘉兴旅馆,六师同学听到朱老师来了,欢腾雀跃,连夜赶到旅馆探望。
天气闷热,灯光昏暗,但师生都十分高兴。他们挥扇长谈,竞说新近出版的文学书籍,笑谈近来学习的成绩。朱自清从行李袋中摸出一个小皮包,从里头掏出一卷稿子,对同学们说:“这是我在杭州游湖后的感想,我近来觉得生命如浮云如轻烟,颇以诱惑为苦,欲亟求毁灭。这首诗,才写了两节,还有许多,现在没有功夫来写。”同学们拿来一看,题目名曰《毁灭》,开头便是这样几句:踯躅在半路里,
垂头丧气的,
是我,是我!
……
同学们看了才写的两节诗,心头不禁涌起一阵悲戚,十分感动,都盼望他赶快写完。
在台州,朱自清很忙,除了教书备课,还要改六师同学们写的文章;同时,杭州一师的同学还不时寄来稿子要他批改。在工作之余,他才整理思绪,继续创作长诗《毁灭》。风也依然,云也依然。
台州还是那样荒漠、冷清。全城只有一条二里长的大街,别的路上大白天都难得能见到行人,到了晚上更是漆黑一片,只有从人家窗口透出一点灯光,偶尔看到过路人拿着的火把。朱自清家住在东山脚下,更是寂寞,山上松涛阵阵,天上飞鸟一只两只,他们的住宅在楼土,书房面临大街,可以清楚地听见路上行人的说话声,但因为太空旷,过路的人也太少,所以听起来就好像是远风送来似的。他们是外地人,也不喜交际,所以没有什么朋友熟人,家里只四个人厮守着。这个小家庭给朱自清带来了极大的温暖。到了冬天,北风怒号,天气寒冷,但在朱自清的感觉中,“家里老是春天”。有一次他上街回来,楼下厨房的大方窗开着,武钟谦母子三人并排坐在那里,三张脸天真地笑嘻嘻地望着他。朱自清蓦地感到有一股暖流淌过心头:“似乎台州空空的,只有我们四人;天地空空的,也只有我们四人。”①寂静的环境更适于深思反省,检讨过去,计算未来。是呵,自己过去曾有过追求,有过向往,曾为此而兴奋,而苦恼,而欢乐,而痛楚。但世上又那有笔直而又平坦的路呢?时光虽已流逝,脚步却仍须向前!11月7日,他给俞平伯写了一封信,明确今后的生活态度:弟虽潦倒,但现在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