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辑:烽火中寻找一个失去的梦
生意人,也有公司职员,还有到昆明寻找丈夫的家庭妇女。和我比较熟悉的是一位轮船公司的职员和一位昆明商行的“副经理”,我们在海轮上住在同一个舱里。“副经理”带了云南太太回上海探亲,这条路上的情况他熟悉,他买了好几瓶法国三星牌白兰地酒要带出去,为了逃税,他贿赂了海关的越南官员,这当然是通过旅馆的服务员即所谓接客人员进行的。我看见他把钞票塞到越南人的手里,越南人毫无表情,却把钞票捏得紧紧的,法国人不曾觉察出来,酒全给放出去了。做得快,也做得干脆,这样的事以后在不同的地方我也常有机会见到。他们真想得出来,也真做得出来。
这以后我们就由河口铁桥进入中国境内。在“孤岛——上海”忍气吞声地生活了一年半,在海防海关那个厅里看够了法国官员的横暴行为,现在踏上我们亲爱的祖国的土地,我的激动是可以想象到的。我们在河口住进了客栈,安顿了行李,就到云南省出入境检查机关去登记。这机关的全名我已经忘记,本来在一九四○年我用过的护照上盖得有这机关的官印,护照我一直保存着,但到了一九六六年九月十日,上海作家协会的“造反派”在抄家的所谓“革命行动”中,从我家里拿走后就像石沉大海,因此我连这一段“回忆”差一点也写不出来。机关的衙门并不堂皇,官员不多,然而他们有权威。他们检验了护照,盖了印,签了字,为首的官员姓杨。大家都给放过了,只有我一个人遇到了麻烦。我的护照上写明:“李尧棠,四川成都人,三十六岁,书店职员。”长官问我在哪一家书店工作,我答说“开明书店”。他要看证件,我身上没有。他就说:“你打个电报给昆明开明书店要他们来电证明吧。”他们把护照留了下来。看情形我不能同大家一起走了。同行的人感到意外,对我表示同情,仿佛我遭到什么不幸似的。我自己当然也有些苦恼,不过我还能动脑筋。我的箱子里有一张在昆明开明书店取款四百元的便条。是上海开明书店写给我的。我便回到客栈找出这张便条,又把精装本《秋》带在身边,再去向姓杨的长官,说明我是某某人,给他看书和便条。这次他倒相信,不再留难就在护照上盖了英签了名,放我过去了。
这是上午的事。下午杨先生和他两位同事到客栈来找我,我正在街上散步,他们见到商行副经理,给我留下一张字条,晚上几点钟请我吃饭,并约了我那两位同行者作陪。到了时候三位主人又来客栈寒暄一通,同我们一起大摇大摆地走过铁桥,拿出准备好的临时通行证进入越南老街,在一家华侨酒家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饭后我们有说有笑地回到河口,主人们还把我们送到客栈门口,友好地握手告别。第二天早晨我就离开那个一片原始森林的小城,以后再也没有同那三位官员见面,他们也没有给我寄来过片纸只字。他们真是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了,但是在老街过的那一两个钟头,今天回想起来还觉得愉快。
从河口去昆明仍然是白天行车,晚上宿店,我们还是集体活动,互相照顾,因此很顺利地按时到达了终点站。萧珊和另一位朋友到月台来接我,他们已经替我找到了旅馆。同行者中只有那位轮船公司职员后来不久在昆明同我见过一面,其余的人车站匆匆一别,四十年后什么也没有了,不论是面貌或者名字。
我在旅馆里只住了几天。我去武成路开明书店取款,见到分店的负责人卢先生。闲谈起来,他说他们租得有一所房屋做栈房,相当空,地点就在分店附近,是同一个屋主的房屋,很安静,倘使我想写文章,不妨搬去小祝他还陪我去看了房子。是一间玻璃屋子,坐落在一所花园内,屋子相当宽敞,半间堆满了书,房中还有写字桌和其他家具。我和卢先生虽是初次相见,但我的第一本(《灭亡》)和最近一本(《秋》)都是在开明书店出版的,开明书店的职员都知道我,因此见一两面,我们就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