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第八十八章
尺来高的玉米茬连根翻起掩埋在土中。有人赶着牛踩在耙上耙地,那是需要掌握平衡的活计,耙子两米来宽,布满了钉齿,人踩在上面要左右倒着脚,控制着均匀的压力,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挥着鞭子,一趟耙过去,犁过的地就见了平,隔一会儿,就将耙出的玉米根扔到地边。这是在准备抢种冬小麦。一个在坡地上犁地的农民扶住犁,高高地打量着卢小龙,露出疑惑的表情。卢小龙认出这是刘堡村一队的农民,朝他挥了挥手,对方也认出他来了,忠厚的一笑,卢小龙曾经当过他们的生产队长,他吆喝了一声:“回来了?”卢小龙高声回答:“回来了。”对方又问:“是不是到公社迁户口了?”卢小龙说:“是。”对方说:“有空去家里坐。”卢小龙说:“行。”
一路走过去,村边的场上正在摊晒老玉米棒子,男男女女正在干活。卢小龙知道,大多数玉米棒子一收下来就分到了各户,这是队里留下来做饲料、做种子的。金黄的玉米棒子摊了一场,晒干了,就要用碾子压,压脱了粒,就装麻袋过秤入库。他走到场上,农民们早就停下手中的家伙,远远打量着他,村里人对任何外来的人都关心,每一户来了城里的亲戚,都会立时传遍全村。有人先认出了卢小龙,高兴地喊了一声,而后所有的人都认了出来,露出了笑容。卢小龙三步两步跳过路边的庄稼,来到了场上。人们对他都十分亲热,问长问短,卢小龙把回来干什么讲明白了,这才问起生产队三年来的情况,大伙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不知是卢小龙离开的时间太长了,还是因为他很快要走了,大家的亲热中有了一点生疏的客气,好像他是一个从上边下来检查工作的干部。阳光金晃晃地照在场上,玉米棒子蒸发着香气,场四周是夏天才垛起来的新麦草。卢小龙走过去,拍着一个个麦草垛,麦草垛得很实,又抓起玉米棒子用手抠了抠,水分还在,晒干还要一些天,他用木锨翻了几下玉米棒子,大伙都笑起来,说道:“再回来给我们当队长吧!”卢小龙也笑了,又有人说:“再回来就该当大队长了。”人们说笑成一片。
卢小龙随手从挎包里拿出两盒海河烟,看了看场上,说道:“可惜这儿不能抽。”几个爷们都说:“没事,我们到下风抽。”说着,便都搓着手踩着玉米棒子来到场外,在土沟旁蹲下。
卢小龙发了一圈烟,和大伙坐在一起抽了起来。看着对面山坡下刘堡村的窑洞高高低低地排在那里,卢小龙想,这回离开刘堡大概很难再回来了,多少对这个土气洋洋的小山村生出一股眷恋之情。就是一条狗在这儿卧过两年,大概也不会忘记这地方。烟抽过了,该聊的也聊得差不多了,卢小龙发现,自己和农民已经没有更多聊天的热情了,他急于离开农村。自己的事业不在刘堡了,回到这里只是为了告别。
村里的知识青年都已走完,他惟一需要看一看的是鲁敏敏。他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和人们告别,说要去看看鲁敏敏。大伙告诉他:“在来旺家。”他点点头说:“我知道。”他贴着堡墙进了村,村里还是老样子,不时遇见一两个熟悉的人,都停下来和他拉着手说话,他掏出烟来一个一个说明着自己回村来干什么。农民们对他回来是亲热的,那亲热也很平常,就像遇到去城里上班的人回村一样,倒是一支香烟带出来的笑容更殷勤,这让他多少有些失望。想着毕竟是自己干过两年的地方,以后又很难再回来,他把村里大概走了走。
机磨房、油坊还在哐啷哐啷地响着,冒着白面的气味、玉米面的气味和棉籽油的湿热气味。养猪场自然早已关闭了,豆腐房也早没了烟火,只是做豆腐的土房子还在,旁边的猪圈也还在。推开破木板门,里边黑洞洞的,借着透进来的光亮看了看,那盘磨还立在房子中央,没了锅的灶台还黑乎乎地蹲在墙角。三年过去了,一丝豆腐的气味都没有了,听说点豆腐的丁老头去年死了。他麻木地拉门走了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