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葉水色】
甚麼要離開呢?她卻不分明,我當然亦木膚膚,只覺好好的為甚
麼要離開,而我勸勸她,她遂亦又留下來了。她這一晌,早晨醒來已在床上唱歌
,及下樓看見我,笑吟吟道、「我唱過歌了。」說時忽又歎一氣,她自己也詫異
,無可奈何的笑道、「我近來有了個歎氣的毛病了!」她的煩惱是像三春花事的
無收管。
一日我忽然決心要斬絕情緣,早晨起來亦不找小周,晚上回來亦不找小周。
是日去報館時在漢水渡船上頓覺天地清曠,且漢水上游的風景非常好。可是只過
得兩天,兩人又照常了。我今這樣,對愛玲是否不應該,我亦憬然思省,但思省
了一大通,仍是既不肯認錯,又不能自圓其說。真的事情,連單是說明都難,何
況再加議論。小周亦說、「我怎麼會和你好,自己想想也好氣又好笑的。」又嘖
嘖責怪道、「若是別人這樣做,我一定要不以為然,但到得自己身上,糊塗了!
」說時她又笑起來,真真的是無可奈何。
陽曆一月,我與她渡江去漢口,另外一位護士小姐同行,就在醫院後門口下
船。在這樣的小船上,我纔曉得了長江的壯闊浩渺,叫人難以相信這是長江,真
的東西反為像是假的。小周坐在船頭,穿件青布旗袍,今天她的臉如此俊秀,變
得好像沒有感情,她的人就如同舊約創世紀的第一句、「太初有字」。只是一個
字。風吹衣裳,江流無盡,她只是唱歌,唱了一隻又一隻,無止無休,今生今世
呵,端的此時心意難說。
小周給我的一張照相,我要她題字,她就題了前日讀過的隋樂府詩!
春江水沈沈上有雙竹林
竹葉壞水色郎亦壞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