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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兵起】


    倒是與文化人我不大合得來,因我與他們每以理論相抵。但亦只是報館同事

    姓蕭的夫婦偶來我家,寒暄喫茶坐一回。他們身上一股日曬雨露氣,好像隨時都

    可到大後方去,我也心裡敬愛。他們雖或只是浮沫,亦因中華民國實在水深浪闊

    。

    惟我沒有打算。有時帶寧生去散步,就在住的地方桃源村過去不遠,轉彎處

    馬路寬闊爽蕩,路旁邊洋梧桐,人家都是法國式赭紅建築,路上卻少有人行,西

    風落葉,日光淡遠,秋天就是使人思省。

    過年戰場益益西移。我被調到香港南華日報當總主筆,用流沙的筆名寫社論

    。偶或也看看他報的文章。只有一個叫喬木的倒是不錯,我當下不無愛才之意,

    但是沒有特為想要打聽,我還在蔚藍書店兼事,蔚藍書店在皇后道華人行,是國

    民政府戰時研究國際情勢的機關,我與林柏生梅思平樊仲雲分擔按月寫一篇報告

    。但我有些不入他們的淘伴,惟與樊仲雲要好。

    樊仲雲只大我四歲,但我還在中學讀書時他已成名,所以我總存著對長輩的

    敬重。他也是嵊縣人,與我鄉下胡村只隔八十里路,他叫我蘭成,我仍叫他樊先

    生。他寫國際問題的文章另有一種清和平正。他有時請我到皇后道咖啡店喫點心

    ,香港是個無情思的地方,他卻灑落如在上海。

    但是便對樊仲雲,我亦不常接近。此外南華日報的同事,我亦少有與他們一

    同玩。曾仲鳴到過香港,林柏生約蔚藍書店諸人去見,其時熱天,他對張顯之說

    ,去時最好打領帶,意思是對我,我就謝絕了沒有同去,以此仲鳴生前我與他緣

    慳一面。汪先生的親信尚有陳春圃在香港,我亦一直不知不問。

    我住在薄扶林道學士台,鄰居有杜衡、穆時英、戴望舒、張光宇、路易士,

    他們都是文學家或畫家,我亦只與杜衡玩玩,餘人不搭訕。林柏生他們有社會地

    位的人,我雖不看得了不起,又要高攀我亦不來,但我對他們自有一種謙遜,單

    為敬重現世,而我卻像易經裡的「女子貞不字,十年乃字」,未嫁女子的身份未

    定。

    林柏生大約當我是呂布,陳登謂曹操、「明公養呂布如養鷹,飢則為用,飽

    則颺去。」我的薪水只六十元港幣,想要離開也沒有路費。我在香港照樣穿藍布

    長衫,下班就回家,時或自己上街買小菜。又或是帶寧生到就近山邊捉蜻蜓,撲

    蚱蜢,但是沒有登山望海的雄心,且亦很少出去行街看看商店。香港夜裡明燈照

    海如珠環,我卻早已就寢。

    及廣州武漢亦淪陷,國民政府遷都重慶,輪到我寫報告,我判斷自此軍事將

    成長期相持之局,中日間的政治活動將出現,外交形勢則英國將退卻,美國將由

    旁觀轉向介入。是年冬,汪精衛先生脫離重慶到河內,響應近衛聲明,發表艷電

    ,主張講和。

    艷電發表之日,我一人搭纜車到香港山頂,在樹下一塊大石上坐了好一回,

    但亦沒有甚麼可思索的,單是那天的天氣晴和,胸中雜念都盡,對於世事的是非

    成敗有一種清潔的態度,下山來我就答應參加了。當時諸人皆興奮相告語,以為

    國人必紛起響應,我對泳今說不然。我發表社論,要趁第二次世界大戰尚未爆發

    ,作成中日和平。

    和平運動初起時,從汪先生夫婦數起連我不過十一人,其後成立政府,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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