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回 限刻夺诗魁风流前辈连宵制菊选笔墨闲人
不住的用眼睛向这边打量,对陈黄孽那一把毛刷胡子,尤其是再三注意。看了一会,两人交头接耳,又说一会。说了一会,又望望这边。好像想打招呼,苦于没有机会似的。陈黄孽原没有留心旁人,所以人家看他,他也不知道。这时他手上拿着半截没燃着的烟卷,正昂着头找看坐的,要根取灯儿使使。有一个青年看见,便将他手胳膊一碰。陈黄孽回头看时,那青年早笑脸相迎,问道:“你先生是要取灯儿吗?我这里有。”说着便将面前一盒火柴,送了过来。陈黄孽欠了一欠身子,将火柴接到手里。那青年看他手上的烟卷,只有小半截,还没扔掉,一定是烟已抽尽了。连忙在身上抽出一个皮页,在里面取了一根吕宋烟,送到陈黄孽面前,说道:“这里有烟。”陈黄孽一看那烟上,围着一道小金箍,正是上等的雪茄,便将烟一推道:“我有烟,不客气。”那青年道:“不要紧的,茶烟不分家呀。”说着又把烟送了过来。陈黄孽觉得盛意难却,只好微微点了一个头,将烟接过。一面抽,一面便问人家贵姓。那少年听说,早递过一张名片。陈黄孽接过来一看,这人的名字叫任黄华。左面署着“钱塘苏小是同乡,字做霜,一字菊仙,外号西湖钓客”。名字右面,也有上衔,乃是“梅玉联吟社干事,藤花杂志总编辑”。陈黄孽见人家也是文艺界中的人,不敢怠慢,也在衣服袋里掏一张名片还人家。那青年还没有接名片,先就笑着问道:“阁下是黄孽先生吧?”
陈黄孽答道:“是的。”任黄华道:“久仰得很!在报上天天读阁下的大作。”陈黄孽道:“见笑见笑。”任黄华同坐的两个人,看见他们已经攀谈起来。也就和陈黄孽点头,彼此交换名片。陈黄孽接了名片一看,有胡子的是李星搓,没胡子的是孟北海,头衔和任黄华相同,不过编辑上面少了一个总字。李星搓面前,正摆着一碟瓜子,一碟花生仁,便整把的抓起,放到陈黄孽面前来。大家一面看戏,一面谈话,就像很熟似的。任黄华问陈黄孽,梅又芳的戏怎么样?陈黄孽受了人家的招待,自然不便说不好,也就随声附和了几句。这时梅又芳戏已完了,台上在换桌围椅垫,任黄华三个人,一见这桌围椅垫,好像是下逐客令的李斯一般,马上站了起来,就对陈黄孽道:“明天到府上去奉看。”陈黄孽知道这是捧梅又芳的嫡派。捧角家有规矩的,成心要捧哪一个人,等那个人下了场,马上就要走。若是不走,那就是不专一的捧,受捧的人,是不领情的。所以任黄华看见换下一出戏主角的桌垫,他们赶快就走。
第二天晚上,任黄华三人依旧到润音楼。梅又芳的戏一完,三个人便到戏院子门口,一排的站着。不到五分钟的工夫,梅又芳出来了,头上戴一块瓦黑的呢帽,身上披着黑呢的斗篷,正是漆黑一团。但是这样一来,她那一张粉脸,格外就白了。
脑后辫发,蓬松一大把,在斗篷上露着,可见她卸装得匆忙。任黄华早笑着迎上前,说道:“你饿了吗?请你吃点心去。”梅又芳道:“这个时候,哪里有地方去吃点心?”任黄华道:“有的是。石头胡同韩家潭里面,江苏馆子也有,广东消夜馆子也有,你要上哪家?”梅又芳把脸一扬,说道:“谁到那种地方去?”任黄华道:“那要什么紧,多少朋友,还带了家眷去吃呢。你还怕什么吗?”梅又芳道:“我怕谁?去就去。”她和任黄华一行三人,便到石头胡同广东馆子来吃消夜。他们四个人,到了一个小小房间里,伙计顺手就放下帘子来。任黄华帽子还未摘下,看见梅又芳解胸前斗篷的纽扣,连忙抢上前,提着斗篷的披肩,慢慢提起,给她挂在壁间衣钩上。梅又芳自己,也除下帽子,现出身上鹅黄色花缎驼绒袍子,外罩青素缎,周身滚白牙条的紧身小坎肩。灯光下映着,真是鲜艳夺目。李星握正在对面坐着,不由得笑着喝了一声彩。说道:“嘿!好漂亮。”梅又芳对李星搓一望道:“你在台下还没有看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