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回 利舌似联珠诛求无厌 名花成断絮浪漫堪疑
那宜秋轩的匾额,倒是依旧悬立着,门是半开半掩,走进门,一阵温度很高的热气,直冲了来。看看屋子里,电灯是很亮,铁炉子里的煤,大概添得快要满了,那火势正旺,还呼呼地作响。那屋子里面,并没有一个人。东向原是一张长沙发椅,那上面铺了一条蓝布被,乱堆着七八件衣服。西向一列摆古玩的田字格下,也不知在哪里拖来一副铺板,两条白木板凳,横向中间一拦,又陈设了一张铺。中间圆桌上乱堆了十几份小报,一只酒瓶子,几张干荷叶。围炉子的白铁炉挡,上面搭了两条黑不溜秋的毛手巾,一股子焦臭的味儿。和那屋子中间的宫纱灯罩的灯边,平行看牵了两根麻绳,上面挂着十几只纱线袜子。有黑色的,有搌布色的,有陈布色的。有接后跟的,有补前顶的,有配上全底的,在空中飘飘荡荡,倒好像万国旗。燕西连忙退出,推开格扇,向院子里连连吐了几口口沫。晚香老远地在正面走廊上就笑道:“喂!送钱的来了,言而有信,真不含糊呀。”一面说,就绕过走廊走上前来。笑道:“你哥哥不在京,也没有客来,这屋子就没有人拾掇,弄得乱七八糟的,刚才我还在说他们呢。到北屋子里去坐罢,杂拌还多着呢。”燕西皱了眉,有什么话还没说出。晚香笑道:“别这样愁眉苦脸的了。你那小心眼儿里的事,我都知道。你不是为了这客厅里弄得乱七八糟的吗?这是我娘家两个不争气的哥哥,到这儿来看我妈。在这里住了两天,昨天我就把他们轰出去了。我一时大意,没有叫老妈子归拾起来,这就让你捉住这样一个大错。话说明白了,你还有什么不乐意的没有?”说着,带推带送,就把燕西推到正面屋子里来。燕西笑道:“捉到强盗连夜解吗?怎么一阵风似的就把我拖出来了?”晚香道:“并不是我拖你来,我瞧你站着那儿怪难受的,还是让你走开了的好。”燕西道:“倒没有什么难受,不过屋子里没有一个人,炉子里烧着那大的火,绳子上又悬了许多袜子,设若烧着了,把房东的房子烧了,那怎么办?”晚香道:“铁炉子里把火闷着呢,何至于就烧了房?”燕西道:“天下事,都是这样。以为不至于闹贼,才会闹贼。以为不至于害病,才会害病。以为不至于失火,才会失火。要是早就留了心,可就不会出岔子了。”晚香笑道:“你们哥儿们一张嘴,都能说。凭你这样没有理的事,一到你们嘴里,就有理了。”燕西深怕一说下去,话又长了,就在身上衣袋里摸索了一会,留下一小叠钞票,摸出一小叠钞票,就交给晚香道:“这是五十元,我忙了一天了。请你暂为收下。”晚香且不伸手接那钱,对燕西笑道:“我的小兄弟,你怎么还不如外人呢?刘二爷也没有让我找他,自己先就送下一百块钱来了。我人前人后,总说你好,从前也没有找你要个针儿线儿的。这回你哥哥走了,还让你照管着我呢,我又三请四催地把你请来了。照说,你就该帮我个忙儿。现在你不但不能多给,反到不如外人,你说我应该说话不应该说话?”燕西笑道:“这话不是那样说,我送来的是老大的钱,刘二爷送来,也是我老大的钱。现在我们给他设法子,将钱弄来了,反正他总是要归还人家的。又不是我们送你的礼,倒可以看出谁厚谁薄来。”晚香一拍手道:“还不结了!反正是人家的钱,为什么不多送两个来?”燕西笑道:“我不是说,让你暂时收下吗?过了几天,我再送一笔来,你瞧好不好?”说时,把钞票就塞在晚香手上。晚香笑了一笑,将钞票与燕西的手一把握住,说道:“除非是你这样说,要不然,我就饿死了,等着钱买米,我也不收下来的。”燕西抽手道:“这算我的公事办完了。”晚香道:“别走啊,在这儿吃晚饭去。”燕西道:“我还有个约会呢!这就耽误半点钟了,还能耽误吗?”燕西说毕,就很快地走出去了。晚香隔着玻璃门,一直望着出了后院那一重屏门,这才将手上钞票点了一点,叹口气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孩子我说他准帮着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