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凭他们的潇洒大方。”博雅向他挑战说。
“你歪曲事实,”冯旦说,“印度人怎么会在乎英国人的风采?他们对英国人的怨恨,不下于韩国人对日本人。”
“是啊,他们恨英国人,也尊敬英国人——或者不如说,他们怕他们。那就是他们的魔力,一种天生主人的魔力,你也可以说是毒蛇的魔力,自信、自重、穿自己服装、吃自己食物、说自己语言,而且希望别人也说英语的魔力。别忘啦,英国人在全印度的驻军只等于日本征服小小的韩国四十年后在韩国驻军的人数。你想少数英国男女住在印度的前哨村落,怎么不会被土著杀掉呢?不是靠枪杆和飞机,是靠他们的英国太阳帽、短裤、坚固的绒线袜、夏布女装和曲棍球比赛,靠他们对佣人讲话的那副自然的主人腔。我说过,毒蛇魔力。想想日本人用自然的主人腔对中国佣人说话吧,他们只会摆架子,打你的耳光。他们一喝醉,就出尽别的民族绝不会出的洋相。我告诉你,他们一生在恐惧中度日,怕他们的警察,他们的军队。你把他们放在外国,突然要他们装出主人的举止,他们硬是办不到。他们一喝醉,一切压抑的恐惧都流露出来了。日本人没有英国人的魅力,他们不可能文雅,所以他们注定要失败。”
“你喜欢上海的英国人吗?”冯旦愤慨地说。
“我喜欢,”博雅说,“我尊敬他们的民族,我讨厌他们的外国政策,但是喜欢他们个人。”
“在上海只有买办喜欢他们。”
“但是上海的买办喜不喜欢日本人呢?差别就在这里,这就是让属员喜欢你的诀窍。不过我是指一般的英国人。”博雅受了留英的叔叔阿非影响,很崇拜英国人。阿非和所有留英的学生一样,对英国忠心耿耿,常对博雅谈起他们的勇气、他们的人道、他们对朋友的忠心以及他们的自信,自信最容易吸引博雅这类人物。他继续说:“到上海去看看英国人,看街上的人民对他们有什么感想。大家都敬重他们,怕他们,对不对?英国官员对老太太、小狗或小孩都一样和气,日本人不可能低头对小狗或小孩表示好感,因为怕失去尊严。”
大家都注意听,博雅又说:“我有时候替那些日本小店东难过。他们好温和、好文静、好驯服,他们只想讨生活。但是他们走到哪里,军队和警察就跟到哪里,还有浪人,日本社会的渣滓。军官威吓浪人,剥削他们,靠鸦片的利润来自肥——这是军制的一部分。浪人恨军方发鸦片执照时的威吓、红带子和勒索,但是却不得不靠他们保护。文静的商人只想为妻子儿女讨一份生活,对两者都恨之入骨,因为中国人再也不肯进他们店里买东西了。东城小学附近一家文具店的日本店东去找那个小学的中国校长,求他叫学生到他店里买东西。他知道自己是受了军队暴行和流氓闹事的影响。中国校长告诉他,他答应对学生说说看,但是小孩若不去买,又有什么用呢?”
“但是大英帝国主义还是帝国主义呀!”冯旦反驳说。他的毕业论文是研究英国在远东的帝国主义,他想把话题转到他喜欢的题目上。“看看新加坡,看看香港,东印度公司和南满铁路有什么区别呢?英国和日本还签订盟约,保护他们在远东的利益哩。”
“当然,”博雅说,“大英帝国主义更可怕,因为他们把握了成功的秘诀。英国人从十六世纪就搞这一套了,日本人还是生手。再过一两百年,他们也许能统治殖民地,学会讨人喜欢。帝国主义光靠枪还不够,他们却只有枪。帝国主义是人道的艺术。”
“我不相信,”冯旦说,“一切全是经济,全是供求的问题,原料和市场的问题。”
“大学课本是这么说的,”博雅说,“就像开店一样,当然你必须会记账、卖货,知道盈亏、本金和利息的问题,但是最后分析起来,却要懂得让顾客喜欢你,下次再来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