罂粟之家.1
自己真实的形象。他的手臂茫然地伸展,撑在翠花花的床上,它们像两只被拔了羽毛的鸡翅膀一样耷拉着,他觉得自己在沉默中一次次亢奋,又一次次萎缩。陈茂蹲在冰凉的踏板上,嘴里充塞着又甜又腥的气味,翠花花像白蛇一样盘曲着吐出淡红的蛇舌,翠花花的手指揪住他的两只耳朵,他的耳朵快掉下来了。“我要上来。”“狗。”陈茂推开女人雪白的肚皮,他站起来,他觉得自己快要吐了。他往地上一口一口吐着唾沫,腹中空空什么也吐不出来。翠花花突然咯咯笑起来,翠花花抬脚一下子把他踹下了踏板。她说,“滚吧,大公狗。”
地上更凉。陈茂看见翠花花已经裹上了被子,她从枕头下面摸出一只馍吃起来。每次都是这样,陈茂看着翠花花吃馍,他听见自己的肚子里发出响亮的鸣叫。
“给我半只馍。”陈茂说。
“给你。”翠花花掰下半只馍抛给他,“滚吧。”陈茂嚼着馍,他把裤子挽在腰上跳出窗子,心中充满悲凉和愤怒。他光着脚摸向下房,听见宅院外面有巡夜人经过,竹梆声近了又远了。夜露中饲料堆发出如泣如诉的气味。陈茂想起他的所有日子叠起来就是饲料堆,一些丢在女人们身上,一些丢在刘家的大田里了,这也是生活,他必须照此活下去。等到成熟的罂粟连花带叶搬进刘家大院,枫杨树的白面作坊就开始生产。如今你走遍南方也见不到这样独特的乡村作坊,从晾晒到磨粉我们的身边充满紧张而忙碌的收获气息。枫杨树罂粟将被佃户们晒18次太阳,被花工焙18次温火,然后筛成灰白的粉面装上贩盐船,你知道贩盐船将把枫杨树罂粟带到许多遥远陌生的地方。
收罂粟的人快要来了。沉草在日记里写道,贩盐船年年来到这里,而我将头一次看见那只船。谁知道枫杨树种植罂粟的历史是从哪一年开始的?那时候你还没出生。爹说这条财路说起来还得谢谢你的鬼叔叔。那时候河东的地是他的。爹说有一天我看见老信的地里长出了猩红夺目的花。我说老信你不好好种庄稼摆弄什么花草。老信说那不是花草那可是最好的庄稼,吃了它不想吃别的庄稼。到底是什么?鸦片。鸦片就是从这花上取出来的。我说你种鸦片干什么?老信说自己抽呀,城里人不吃庄稼就吃这个。“沉草你听着,”爹当时眼睛就亮了,“我走到罂粟地里摸摸那些大花骨朵,我听见那些鬼花花对着我唱歌,真的,我听见它们唱歌就迷窍了。”聪明和呆傻的区别就在罂粟地边,你能否听见罂粟的歌唱?沉草在日记里写道。鬼叔叔只精通嘴巴快活鸡巴快活,所以他早夭黄泉。爹的聪明就在于他能听见罂粟的歌唱。爹天生就知道什么东西是金子什么东西是土地的命脉,要不然祖上的80亩地不会扩展到整个枫杨树乡村,这是爹半辈子的功绩。你说不清一个人对某种植物与生俱来的恐惧。在收获罂粟的季节里沉草把门窗关严,一个人坐着在日记上胡涂乱抹。爹每天都来敲他的窗子:沉草,给我出来!爹敲着窗子说,别躲着罂粟,别以为你怕罂粟。沉草对着爹的影子说我怕晕。爹更猛烈地敲着窗子,出来你就不晕了,你明白你已经习惯罂粟了。沉草打开门靠在门框上,他闻见罂粟的熏香弥漫在大宅里,后院传来铡刀切割花茎花叶的声音。沉草摸摸额角微笑了一下。我没晕,真的不晕了。他不知道这种深刻的变化始于哪一瞬间。他想,我不晕了也许是件好事。爹手掬一把花粉走出罂粟作坊,他把花粉举高迎着阳光辨别成色,其严峻坦荡的面容一如手捧圣火的天父。沉草想也许爹手里的花粉真的是我们赖以生存的天火。它养育了百年饥饿的枫杨树乡村,养育了我可我依然迷惘。收罂粟的人快来了。枫杨树人对另一个枫杨树人说。地主刘老侠站在40年前罂粟作坊的门口,背景一片幽暗。40年前刘老侠不知道自己成了南方最大的罂粟种植主。作为土地的主人他热衷于有效耕种和收成,他不知道手里的罂粟在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