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人多受了好些年的苦。在农村呆了九年才到四川边界一个小县的煤矿当工人。
她在十八岁卫校快毕业的一刻,与一男生在校外散步。团支部书记批评了她,学校纪律不允许谈恋爱。她说耍男朋友又怎么样?大吵之中,两人同时动了手。她一人受到处罚,不让她参加元旦表演节目。她气得说跳就从二层楼高的地方跳下,腿骨折,进了医院,被记过,因此“历史有污点”。她不愿写检查,却直接去找校长。校长不主持个理,她将学生证朝校长当头丢去,退了学回家。
街道办事处的干部动员她说:“长江三峡美丽如神话,巫山河里的鱼象桶那么粗,煤用手帕包都不会黑。那是个好地方呵!”她相信了,偷了家里的户口本,注销了城市户口,她想与惩罚她的同学老师比比哪个最革命?
父亲说他走船去过巫山,那里的情况完全不是干部们说的那么一回事,苦得很,父亲不准她去。要她去派出所把户口重新上回去,她骂父亲在造谣,是反革命。父亲哭了。母亲哭着去街道办事处求情,被狠批了一顿,说你反对女儿去农村,就是破坏上山下乡运动,你应该晓得担当啥子罪名,走遍全国,也没有人敢给她已经下掉的城市户口上回去。母亲被吓坏了,眼睁睁看着她笑嘻嘻地走了。
同学笑她是傻瓜,母亲骂她无法无天。
而我总怀疑大姐有什么理由,急于离开这个家,她不想属于这里。
她见到我话特别多,话里有话,真真假假,象逗我似的,从小如此。有时,她脸上表情丰富到夸张的地步。如果不这样,当她在江边洗衣服,浓密的黑发盘上高高的额头,看上去她还真漂亮,不止一人说过她的眉和嘴象年轻时的母亲。她的脸相,还有高挑丰腴的身材,不同于家里其她姐妹兄弟。重庆女人小巧玲珑,秀丽,沾了重庆山水雨雾地气,性格阴柔。我大姐性格却象男子,刚烈而火爆,敢动嘴,也敢动手,甚至刀卡住第一个前夫的脖子,逼他签字同意离婚。
她做什么事不想,先做了再说,做糟了,不屑于收拾,让别人去着急。她下乡时,巫山县城一算命八字先生说她命带血腥气,走盘陀运,吉凶难卜,四十岁左右若能躲过一大劫,才可血顺气返归正路。
“说不信命还是得信,我四十岁左右肯定要出事,还是老实点过吧!”这是大姐几年来老挂在嘴边的话。
不过今天她的话不一样,她比我落后几级石阶,朗声骂道:“我今年满三十四,按那老该死的算命先生说的,我只有几年可活,干嘛小小心心做人?我就要看到底会发生什么?”
我转过身,盯着大姐,劈头盖脑就说:“你们有事瞒着我!大姐,你得告诉我!”
她没听到似地,急急往下走。我跟着她,不肯落下一步。没有房和树遮挡的江面,有两个人在江里游泳,嘉陵江水较清,与浓黄的长江的水在朝天门汇合,中间象有条弯扭的线分开两江水,在我们这山坡前,就全是长江的浓黄湍急了。我又重复了一句。
“告诉你啥子?”大姐不当一回事地说,“你刚才可许过愿的,说今天是我生日,你啥子事都愿为我做!”
大姐朝我的背就是一下,问:“你今天是怎么啦?”她的手真重,我忍住了痛,没说话,等她说话。她嘻里哈哈一阵笑,“我许了愿,就当然照办。但你太正二八经了,好说好商量。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和我就这样走走,看看船,望望风景不好吗。如果你愿意,我就陪你过江去城里玩,看场电影。”
“我是认真的,你得告诉我!”我不理她的茬,同时,我感到绝望。一声高于一声江上的汽笛相互交错,聚集在我眼前的空中。不止是这个下午,但就这个下午,我的感觉是如此强烈。在我听来,每艘船的汽笛都是不一样的,仿佛上面附有一个灵魂,在诉说自己的命运,象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