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的职业病。所以,他曾讥讽过方姨:“你算什么,你怀上了孩子,难道也是我的错吗?难道我这样的人非得跟一个在美容店打工的女人结婚不成?”现在,今非昔比了,他突然对她说:“先怀孕吧,如果你怀孕了,我会改变你的命运的。”她闭上双眼,男人拉开了她的裙裾链,哗啦一声,按照方姨的计划,她又一次成为了方姨惩罚一个男人的替身。
她很快怀孕了,因为她不做事前的任何一种避孕术。她想,既然如此,就怀孕吧,她侥幸地想也许根本就怀不上孕,也许怀孕如同逃亡之路,同样也是一件艰难的事。然而,她怀孕了,如同她幼时,那是她五岁时的孩提记忆,她跟母亲在外婆家,那是一个乡村,她把一颗葵花籽埋在潮湿的泥土中,一个星期后她就看到了幼芽。如今,她的腹部类似泥土,那幼芽在她体内生长着。从她发现身体开始不正常的那一刻起,她就告诉自己:最为艰难的时刻降临了。方姨陪她到了医院,那是方姨记忆中的一座医院,方姨开始重复着她在这座医院浑身颤栗的场景,当方姨多年以前验证自己已怀孕时,兴奋得像一朵即将撑开的花瓣和身体秘密的蓓蕾,噢,如果,她的命运像一朵蓓蕾那就好了,可她不是一朵蓓蕾。
方姨怀孕以后的故事被方姨——作为一个女人层层叠叠地剥开。每一次,方姨似乎要剥开整个故事的内核。那是一只发霉、腐烂的内核。然而,方姨总是能寻找到剥开它的契机,剥开它后,方姨还不甘心,她还要让她做她的替身。一个女人,嗅着那些发霉、腐烂的核中弥漫出来的腥臭味道。
方姨抓住那张洁白的化验单,靠近眼前看了看说:“你怀孕了,你像我当年一样怀孕了,不过,你比当年要年轻得多。”年轻可以做任何一种冒险的事情,然而,当她确诊为一个年轻孕妇时,她愣住了。被这团事实之谜所包围着的李水珠,愕然地张开了嘴唇。事情比你所想象中的要复杂。这复杂已经渗透到身体中去,李水珠渐渐地感觉到身体的变幻,一团看不见的血肉,一团胚胎已经在她的身体中蠕动着,而且,她的身心从未这样起伏过:那孩子长出的脚趾和手指仿佛芽胚已经伸及到她的肉里面去。她的肉体承载着的已经不是恐怖、逃亡和苦难,而是肉与肉的触摸。
这触摸不像男人对女人的轻抚,它不可能像男人的手指、巴掌、骨结那样生硬,这触摸是一个胚胎依付着母体的召唤。这种区别类似于根颈和树枝,它们都在以不同的方式在攀援并抓住泥或者空气、天空。女人是肉体的,或者在泥浆中承载着空气。怀孕是一种承载之一,这种亲切的方式使李水珠破碎不堪的生活有了一种停泊处:它像一只悄无声息的陀螺在她的身体中转动着,它转动得越快,她就越能感受到另一个生命对她的召唤。
方姨说:“你还是怀孕了,过去我都让你避孕,那是一种需要,而现在你怀孕仍然是一种需要。他让你怀孕了,他首先是一个动物,然后是一个男人,在男人和动物之间没有多少区别。所以,你怀孕了。”她唠叼着,忽儿弯下腰身看了看她的腹部,每当这时她就继续着让咽喉磨擦出唾液:“我当年怀孕时,到了奋不顾身的状态,我站在他办公室门口示威,我就是要让他承认我怀孕了。我的命运显然很悲惨,疯人院收留了我,你不一样,你将成为他的宠物、心腹,因为他开始变老了,他开始像一头野兽样感到生命危机四伏了,所以,他选择了你,因为从任何一个角度看,你都可以让他在已经感觉到寂寞无助的时候,看到光亮,就像我看见你时,看到了我的替身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