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庆长。无人分享共鸣
田一般自然朴素。老远见到,大声叫唤,老师,老师,声音如同天籁赤诚。我知道它只是存在的一个层面,它无法孤立维持。与此不可剥离的另一个层面,是我如同一滴水珠填塞到这无数人生命所组成的黑暗鸿沟之中,即刻自行蒸发消失。个体毫无作用。我只能做完自己需要做完的事情。
刚刚来到春梅时,以为可以改变这里一些什么。但在这里停留的时间越久,融入它的生活,理解它越深,我渐渐明白,对它不可能带来任何改变。相反,这片土地,以它的力量束缚每一个存在其上的人。我再也离不开这里。它是否真正需要改变,我不得知。我不再轻易持有想改变任何事物的野心和妄想。唯一在发生改变的,只是我自己。
庆长计划半年之后就会回去,后来却决定延长到一年。
信得的存在比她想象中要更为生动丰富,也超出她出发之前的预期。但她知道,最终某天她一定会离开。离开这里的酷暑夏日,蚊虫叮咬,身上全是红肿发痒的团块。寒冬刺骨,没有保暖设备,手足长满冻疮,在黑板上写粉笔字的手指僵硬无力。离开垃圾遍地,粪水横流,物质匮乏,最低底线的生存本能。离开人在地域限制之中的无能为力和无法超越,高山之中劳作挣扎注定的一生。离开她某种理想主义的意愿,个体行动在人世规则之前最终将以牺牲的形象铺垫。
她不是一个被围困在城市里的人,为采访工作也算走过天涯海角。她的生活不归属于世俗范畴。即使有一个名义上的婚姻,也和常人有别。她是对人世感觉颓唐的人,但她不是沈信得。不是一个内心持有单一意志的信徒。在信得强大坚韧的形象之后,必然有一处失陷之处。这是她确信无疑的。她不可能简单找到,信得亦不会愿意袒露。
信得从未对庆长说起个人经历,也许她认为人性的薄弱和缺陷,大多由日常生活而起。唯独工作令她强大,遗忘忽视自身,使她进入某种信仰般深沉而执着的境地。她以此来忽略过去,未来,只余留下每一天每一日竭尽全力的当下。也有可能,信得的行动和意志,是在治疗她觉察到的自身存在和创痛。没有人,生而强大而完美,这样的人不会存在。信得同时让她看到,真正的寻找和弃绝,需要付出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