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1906年——穆勉之 王利发
是个……义义气……人人哪!我咧,这是无……功受哇禄哇,陆哥哇,我咧是个剃头……匠呵,说……句丑话咧,嘿嘿,跟您家……称兄道弟……么事几十年的人哪,怕对您家咧……冇安好心思哦,您家莫见疑噢,您家脸上有……哦噢噢……”
陆疤子摸一把脸。他不忌讳别人说他那条疤。王利发并不是想说那条疤,他想说,陆哥,您家脸上有黑气,怕是有血光之灾!王利发剃头为生,三教九流,经见得多了,竟无师自通地肚子里攒了些看相观气的名堂。虽是喝得五荤六素了,话到口边还是关了闸。他怕他是老鸦口,没有事说出事来了。他结结巴巴地说着,看着陆疤子的老婆王玉霞,比什么菜都能咽酒!就是怜惜这张可爱的脸,王利发不忍说出,他已看出陆疤子将有血光之灾。有这种为他人着想的话憋在肚子里,对王利发来说,不容易。他王利发没有为他人着想的机会和地位。一个剃头的,就为了吃两顿饱饭,一年四季在别人的脑壳上盘,小心谨慎,稍有差池,不是挨骂就是挨打,过的不像个人样。“自己的屁眼还在流血咧,哪里谈得上给别人诊痔疮啊!”现在看出了别人的灾难,有了为别人着想的想头,却又不好说出口。王利发终于被自己急人之急的侠义心肠感动得泪流满面了,抽抽噎噎不知如何是好。王利发离开陆疤子家时,伸直了腰,又一次深深地看了王玉霞一眼,他突然发现,他也是非常强壮高大的!
毕竟是深秋了。深夜的风裹着大江和汉水的潮气,不紧不慢地吹,那凉意,也就不紧不慢从外头不动声色地往骨头里头浸。王利发不由耸起肩,腰也佝偻下去。从苗家巷到铁路边的棚户住处,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还要出城。虽然汉口的城墙早已是聋子的耳朵,但毕竟有个城墙耸在那里,让人心里装着“进城”、“出城”这回事。穿街走巷,似乎听到身后总有脚步声。王利发头脑忽然清醒过来。他不是个怕鬼的人。世上哪来的鬼?鬼是人招来的,人是世界上最狠的东西。他下意识地按了按胸前,那里装着银子。他忽然感到眼前亮堂起来,哦,又是那对红纱灯。他曾经在这里丢下过男人的尊严。为此,他一直在秣兵厉马蓄精养锐以待一逞!“这么偏的巷子,怎么就不知不觉地转进来了,也算有缘哪。好,混一夜,比摸黑出城安全得多。”
他刚一进门,挂灯笼的护院就迎上来了:“哎,我说伙计,又是您家哪?么样,把家伙打磨硬足了?”护院的口气极其轻慢不恭。王利发很想吼他两句,一转念,又忍住了。他上次的不愉快,自己记得,别人也不会忘记。算了,是公是母,硬足不硬足,放在口说,一点用都冇得,这不是蚊子含秤铊耍嘴劲的事!其实,王利发还没有完全想透。对于紫竹苑,做的是生意,不在乎点把点的愉快不愉快。钱,可以买到欢乐,自然也能卖掉不愉快。
护院的见王利发不理他,自觉有愧,有违生意道德,脸上就有些讪讪的。王利发没有注意这些于此行目的不相干的表情。他上次虽然不成功,也算成仁了,起码,他变得有经验因而也就很有自信心了:乌龟佝杞加虎鞭淫羊藿,老子的家伙硬足得很!一百两银票揣在怀里,老子的腰杆子硬足得很!他不理护院,往起伸了伸腰,踩得楼梯嘎吱嘎吱响,把护院留在后头看得呆眉呆眼。
陶苏房里没有人,被子一应用具齐整地叠着,一股淡淡的说不出名目的香味,在屋子里似有还无地浮着。王利发走到窗前,向外张望了一番。他脑子里还留着刚才路上听到的脚步声。窗外黑黢黢的,像搅不化的墨汁。连狗叫声都没有。这种夜色,正是干坏事和做好事的保护色。他深吸一口气,再吐出,闻到浓浓的酒味。自己能闻到自己口里的酒气,说明离清醒不远了。还没有人进来接待,不管,先找把椅子坐下再说。哪知才一坐下,刚刚有些清醒的头,又昏昏然起来。
“哟,是您家呃!先生哪,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