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残月西沉
四匹马。骑马的人,是三男一女。那三个男子和头里两上男子装束一样,年岁也差不多。那个女子,可就特别,上穿一件蓝色长袖短衣,翻着领子,外飘一根大红领带。下面穿着白帆布裤子,套着两只长筒黑马靴。披了满头长发,约束着一根花带子。一只盆大的软式草帽子,将绳子挂在颈脖子后面。手里拿了根皮马鞭,兜了个缰绳,兜着马昂起脖子直跑。
李南泉没想到是这么一队人物,那倒是多此一躲了。于是缓缓由石头后面走了出来。但凭他的经验,知道这个疏建区,除了鼎鼎大名的方二小姐,并无别个。这位小姐,比一个军阀还凶,以避开她为妙。于是回身向山脚上的深草小径上走着,脸也不对那石板人行路看。可是这位小姐倒偏要惹他,却坐在马背上将皮鞭子一指,叫道:“吠!那个穿灰布长衫的人,我问你话,不要走。”李南泉站定了脚,向她呆望着,没有作声。心里想着,这丫头好生无礼,怎么这样说话?可是看她前呼后拥地有五个壮汉陪伴着,料着不能和她对抗,也就没说什么。那女子将皮鞭子再向路前一指,因道:“那里一堆白烟,是不是被炸了?”李南泉道:“是炸了。”女子道:“炸的地方是街上是乡下?”李南泉道:“炸弹落的地方,和我躲警报的地方,隔了一排山,看不清楚。”那女子道:“这等于没有问一样,阿木林。”原来这女子虽说的普通话,却带了很浓重的上海音。到了最后一句,她索性说出上海话来了。李南泉心想,她那般无礼问话,我一点不生气,她倒当面骂人,那就忍不住气了,便道:“你这位女士,怎么开口就骂人?我好意答话,还有什么不对吗?我不是公务员,我也不吃银行饭,大概你还管不着我呢。”那女子喝道:“你过来!”说着,将皮鞭子举着,在空中晃了两晃。李南泉道:“过来怎么着,倚恃你们人多,还敢打我不成?”这形势是很僵的了,在女人后面的一个壮汉,将马赶了两步,和她的马并排地站着,偏过头去,轻轻说了两句话。 那方二小姐,听了那壮汉的报告,脸上骄傲的颜色,略微减少了几分,这就回转脸来,再对李南泉看了一看。将马鞭子指了他道:“你认得我?”李南泉摇摇头道:“我不认得你。不过我从你这行动上,我猜得出你是方家二小姐。我们读书的人,不侵犯哪个,也不愿人家对我们加以污辱。”那二小姐昂起头来哈哈大笑,将马鞭子在手上摇晃着道:“侮辱,哈哈,侮辱又怎么样?演讲骂我,在报上写文章骂我?谅你们也不敢!走!不要和这种穷酸说话。”说着,她两腿一夹马腹,兜动缰绳首先一马冲走了。这其间有个壮汉单独留后,其余的四个男人都跟着走了。这个留后的男子,由马鞍上跳下来,跑到李南泉面前,点了头道:“李先生,你不要介意,我们二小姐就是这种小孩子脾气。”这个人就是刚才在马背上和二小姐说话的人,倒有点面熟。李南泉笑道:“不介意?介意又能够怎么样,人家有钱有势,身上还带了手枪吧?我若不识相一点,炸弹不炸死,手枪会把我打死。不过要打死了我,决不会像二小姐的汽车撞死一个小贩子那样简单。当然我犯不上去碰人家的手枪,可是我料着她也不能对我胡乱开枪。重庆总还是战时首都所在地,不能那样没有国法。”那人听了这话,脸色也不免紧张了一阵,先冷笑了一声。然后笑道:“李先生,我完全是好意。你对我大概还没有什么认识,不信,你问问刘副官,我是到处和人家了事的。二小姐真要办什么事,她是没有什么顾忌的。大概你也有所闻吧?”
在这说话的期间,由口音里,李南泉认出这个人来了,是那天在刘副官家里碰胡玉花钉子的黄副官,便笑道:“哦!黄副官,不必刘副官,我也有相当认识的。我知道二小姐不好惹,但我不怕她。我不是汉奸,我也不是反动分子,无法把什么罪名加到我头上。可是人家若以为我好惹,就在大路上拦着我加以辱骂,我没法子报复,至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