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极度死亡
救出来。她的眼泪扑簌簌地滚落,她强忍着愤怒,给周海光跪下了:“海光,我求你,就算我求你,成么,你帮我把我的妹妹扒出来,我的父母早就死了,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亲人,我不能没有她。我的好人,我求你,帮帮我。”她的双手抱着海光的大腿,她的脸埋在海光的大腿上,呜呜地哭着,眼泪打湿了海光身上的粗蓝布袍子。
海光的心里也在发生地震,一种比地震更强烈的震撼。当他意外地从那面奇迹般露出地面的桌子上抓起自己的相机时,他自以为清醒了,实际上他是从一种迷惑堕入了另一种迷惑。巨大的震撼造成巨大的眩晕,心灵如茫茫浓雾中的豹子,迈着柔韧的脚步盘旋。岂止文燕,他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别的亲人么?他只有文燕,如果他此时转身走去,他便永远地失去文燕了,他便没有了唯一的亲人,茫茫人海之中,他孤零零地一个,面对的是一片陌生的废墟。尤其在这个时刻,他更需要和文燕在一起,和文燕一起承担所有的灾难。然而他不能,他清楚地知道此刻自己的使命,他已经错了一次,他不能再错第二次。他已经对不起这座城市,他不能再对不起这座城市。对于残酷现实的愧疚,使他更对历史有了一种责任感。冥冥之中,他觉得有一种声音在召唤他,有一种巨大的压力,朝他的心灵挤压,这压力超过了文燕的眼泪,超过了对文秀的喜爱,超过了人世间的是是非非,甚至,超过了今天。他无法抗拒这个巨大的压力。他俯下身来,扶起文燕,伸手拭着她面上的泪水,文燕以为他要留下来了,以为他为她的挚情所感,仰头看着他。
“文燕,理解我,如果你不能理解我,那就恨我,如今,我属于这座城市,我要让世界理解这座城市。”海光说罢,咬了咬牙,转身就走,走得摇摇晃晃,头也不回,好象他怕一回头便会改变主意。
文燕呆呆地看着远去的海光,半晌,她才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她朝着海光远去的身子大叫:“周海光,我将永生永世记着你。我将永生永世恨你,恨你。恨你。”她泪流满面地弯下身子,在废墟上搬起一块碎裂的水泥预制板,远远地扔出去,她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这样大的力气,她边搬着,边喊着:“文秀,你答应我一声啊。文秀,姐来了,姐来救你,你可是活着么?你答应姐一声啊。姐谁也不靠,姐让所有的人都滚开,姐一个人也能把你救出来,我的好妹妹啊,你可听见了?你答应姐一声啊……”
可是没有一点回声,一点回声也没有,好象人真的死了。
她又喊唐生,喊素云,喊小妹,喊这一座楼里她叫得上名字的所有的人。
可是仍然没有回声,好象所有的人都死了。越是没有回声,她越是害怕,越是害怕,她手下的力气越大,她希望她们活着,她希望文秀活着,希望所有的人活,周海光的绝情使她愤怒,愤怒使她坚强,她要亲手救出妹妹,救出唐生,救出所有的人,当失去任何依靠之后,她才真正知道自己的力量,她才彻底相信自己的力量。
太阳越升越高,阳光浓烈,浓烈的阳光肆无忌惮地撒在这大片的无遮无拦的废墟之上,废墟袅起微微的青烟和水气,一种蒸腾的血腥的气息便笼罩了广大的废墟,广大的废墟便成了一个血腥的蒸笼。文燕的汗水湿透了衣衫,湿透的衣衫又被浓烈的阳光晒干,不一会儿汗水又湿透了衣衫,衣衫又被阳光晒干,以后就没有汗水了,衣衫粘粘地粘在身上,和皮肤成为一体。
文燕实在支持不住了,她倒在废墟之上,她站不起来,她爬着,机械地拣起碎小的砖头扔开,她的嘴里仍在喃喃地喊着:“好妹妹,你答应姐一声儿啊……”
可是连她自己都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嘴里也是粘粘的,一点唾液也没有了,舌头似乎和牙膛粘在了一起。她感觉自己和废墟也粘在了一起,成为了一体,她真想和废墟成为一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