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节
那双透澈的眼眸笑,刚刚的歇斯底里竟被我藏得一干二净。
“孽龙把我关在了无望海,他说那里是你进不去的地方。”我直起身子,强迫自己离开曾经如此依恋的臂弯,强迫自己保持着旁观者般冷静的微笑,“你找不到我,是理所当然的。不过,我刚刚明白了一件事……就算我没有困在无望海,你也找不到我。因为,你从来就不认识我。裟椤,只是活在你身边的影子,连一张属于自己的脸都不配拥有的替身!”
他微张着口,半响没有说出一个字。想来,我此时的表情与言语,也是他三十年来从不曾体会过的。
时间在我们彼此间凝固,我看着他,他看着我。
头一次有了跟他平起平坐的感觉,妖怪对神仙的敬畏,侍女对主人的仰视,女子对男子的依赖,从这一刻起,统统荡然无存。
他欠我的。我执拗地认为。
“已近七月了……”
良久,他的低语打破了僵局。可话题却拉到了万里之外。
“无色就快开花,你该回去浮珑山了。”他撩开遮住我眼睛的乱发,完全无视我之前对他说的那些话,轻描淡写地下了逐客令。
他居然连句解释都不肯给我?还是他认为根本不需要再花时间在我这个已经无用的替代品上?
“只是这些?”我的笑容就快装不下去。
“也许是上天注定,你我二人,当缘尽于此。”他的笑,从来就不用刻意装扮,“回去罢,有人等你许久了。”
他不要我了!
除了这一点,我听不出别的意思。
三十年的时间,对神仙,只是弹指一挥;对妖怪,却是一生一世。
他可以斩得干净利落,我却不能走得潇洒自如。
离别摆在眼前时,付出的一方永远是输家,输了心,也输了将来。
我已没有多余的力气跟他多说,只一句——
“裟椤的一切是你给的,我不稀罕。”
无色花开又怎样,我不会再回浮珑山,更不会回到我的真身,他赐予的身体,还有我伤痕累累的魂魄,理当跟无色的花瓣一样,凋落,灭亡。
转身,我艰难地挪动步履,走向树林深处。
他能看见我的背影,却看不到我滴血的心。
我缓步而行,四周的树木,一棵接着一棵,从青翠欲滴变成了枯黄败落。
树妖心里的眼泪,把盛夏带入寒冬,每一片了无生趣的落叶,都是离我远去的回忆。
也许,他还站在那里,目光深邃地看着漫天黄叶,但是,却永不会再追上来,我们之间那一步的距离,在他的停止与我的前行之下,渐渐成了生生世世都逾越不了的鸿沟。
其实从一开始我就该了解,一步距离,以为很近很近,而事实却是……他走不过来,我迈不过去。
可惜的是,许多年以后,我才明白这个道理。
几片落叶砸在我的头上,微乎其微的力量,却打散了我所有伪装的坚强。
身体像一朵无根柳絮,轻飘飘地往地上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