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这个世界上,既有把人生比喻为一场自行车拉力赛的上司,也同样有把人生视为在餐厅美食的同事。也就是说,有人认定人生就像是人人都在拼命踩着踏板前进的比赛,终将分出胜败;但同样也有人觉得人生就像是在享受美味大餐,完全不必和邻桌的客人攀比。我无法分辨这两种看法孰对孰错,我只知道,我现在正踩着自行车赶往车站。
我看了看手表,已经过了深夜十一点。由于睡不着,我最终决定冲出公寓。当脑袋一沾到枕头,我就会纠结起那个自称乡田的女人所说的话;而另一方面,大学时代在垃圾回收处看见的弟弟的身影也兀自在脑中盘旋不去,是以怎么都睡不安稳。这世界上有一种人,在作出决定之前百般犹豫优柔寡断,但一旦确定目标之后却当机立断雷厉风行。而我,正是这一类人的典型。我只会这种死板而盲目的行动方式。
我脱下汗衫扔到床上,从衣架上扯下一件高领毛衣,穿上袜子,套上棉裤,然后穿上外套匆匆出了门。
骑自行车去车站的路并不算很远,只要经过两个十字路口左转往前便是地下道的入口,白天和春约好见面的那个地下道。我停下车并锁好。
一到深夜,走地下道的人数便会锐减,等过了白领下班的高峰期,基本上就没有什么人,只剩下一片静寂。这条如昏暗隧道一样的通道素以治安差而闻名。要不就是年轻人的集合地、要不就潜藏着变态,总之都是些不好的传闻。实际上,我也是尽量避免深夜经过那里。
由于大家都避免走那条路,于是来往的行人愈发减少,久而久之,便谁都不去靠近。
我小心翼翼地沿着地下道的楼梯往下走。春就在那里。他穿的似乎是工作专用服,一件蓝色的连帽外套,虽然帽子高高拉起,我仍然一眼认出是他。喷漆的味道扑鼻而来,随即直冲眼睛,我忙低下头,感到一阵不适。
我一边揉被刺激得流泪的眼睛,一边咳嗽着走近他,春却始终没有注意到我。他的眼睛专注地看着墙壁,展现出一个画家的集中力。嘴边的口罩以及眼前大大的防护镜,看上去还真像那么回事。此刻,他正拿着喷漆罐对着右侧的墙壁作画,我将背贴住另一侧的墙,望向春的作品。
然后,我因为震惊而屏住了呼吸。
他画的是圆,确切地说那更接近于球体,利用光影以及颜色的深浅神奇地表现出了立体感。好几个这样的球体排列着,大大小小,层层叠叠,而这些球体又同时巧妙地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形。我太震惊了,我完全没有想到用喷漆竟然能够画出如此美妙的圆。有着光泽的小球体一眼便可知是无机物,但它们组合出来的大球体,却展现着生命体的悸动。
春的动作很迅速,全无休息持续地画着。手中的喷漆罐轻快地挥动,发出“喀拉喀拉”的节奏声。喷射口才对准墙壁,手指使已经大胆地按下了喷嘴,墙上渐渐地充满了色彩,然后他把喷漆罐往地面一放,几乎不用看下方就能准确地抓起另一瓶喷漆罐挥将起来。“喀拉喀拉”的声音再度响起,喷漆再次轻轻地附着到墙壁上。他移动自己的站位,弯下腰对着墙壁下方上色,手势熟练而柔软。
像是在翩翩起舞,又似乎在演默剧。我的脑中突然浮现起他诡异地踢着垃圾袋的身影。那时的他和眼前挥动着喷漆罐的他重叠在一起,让我不由一阵哆嗦。我连忙用力甩头。
“大哥?你什么时候来的?”春的声音唤回了我的神智。不知何时,他已经站在了我的身边。头上的帽子已经放下,脸上的防护镜还有口罩也都取了下来。
我看看手表,正是凌晨12点过了十分钟左右。我已经在这呆了40分钟。
“来了不久。完成了吗?”
“真正的作品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完成……不过这个这样就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