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一开始每周两片,然后延长成两周,到后来还会减少到一片。比尔说这是一个简单有效的方法,控制我滥用药物,还可以帮我慢慢戒掉。他把已经写好日期的瓶子推到我的面前,告诉我哪一堆的药瓶装两片,哪一堆只能装一片。
我想我已经剪了快半个钟头了,盘腿坐在床根,背上垫一个枕头,手持蓝柄文具剪刀,简单重复,药片在银光闪闪的外衣下堆得满床都是,剪刀过于狭窄的把手磨着我的手背。
我觉得自己看上去一定很蠢,剪啊剪,然后装啊装,再剪啊剪,像个工厂女工似的。窗外雨声绵延,配合着我无脑的动作,散发着一种安宁到近乎甜美的气息。不知不觉,这枯燥的声音越来越广阔,仿佛世界上所有沁凉的雨点都落进了这个方寸之间的卧室,落到了我的心里,时间无限地延伸,瞬间走得很远,又像是不再流失一分一秒。比尔坐在床沿,弓着脊背,眯缝着眼睛,粗大的手指捉着小瓶子,正用最细一号的水笔往上写数字,凝神静气,好像正在处理一件跟拯救地球有关的大事。
“为什么还要写上二〇一〇年啊,多麻烦,光写几月几日不就够了?”我问比尔。
“唔,”他不紧不慢写完手中的瓶子,才抬起头来回答我,“因为将来还有二〇一一年、二〇一二年、二〇一三年,我每年都得管着你,不乱吃药,不胡思乱想。”
我躲开他的目光,假装被他刚写完的那些瓶子吸引,拿起一个在手里看,上面写着“以后”,每个瓶子上都写着“以后”。“我喜欢这两个字。”我指给他看,然后把瓶子扔还给他,凶巴巴地吆喝道,“继续写!”
这个时候,王小山的电话来了,唠叨完何樱的不在场证明后,就问我在干什么。他可能是听出了我对着话筒的心不在焉,或者只是想试探一下,能否约我出去。事实上,我正沉溺于这个无聊的工程,乐在其中。
我该怎么回答王小山呢,说我听从了某人声称要帮我戒除药瘾的计划,为此正在上手工课,剪药片装瓶,不过,那个人不是医生,只是一个被归人体力劳动者的发型师?
“我,呃,在大扫除。”我哼哈了一下。王小山立刻像被枪子儿打中一样,改换拖宕的口气,声调不自然地匆匆跟我说了再见。
早些,中午时分,雨还未落下,比尔带我穿过花园,来到对面的那幢犹太式建筑,那里不知什么时候改成了清迈皇室泰厨。散淡的阳光从弧形的天穹照进来,透过窗前的莲花,可以眺望我客厅的窗户。我们穿着短裤,晒着太阳,吃着青木瓜色拉、黄咖喱膏蟹配米饭,喝着椰汁嫩鸡汤。
再早些,我们推诿谁先起床,却开始没完没了地谈天说地,完全忘了起床这回事。再早些,我们在入睡前才想起,彼此都已经很久没有上网了。再早些,我们在一起,我们还是在一起。我这才想起,八百四十颗装的两大瓶“爱得康”还在墙角的纸袋里,压根忘了拿出来。这么健忘,当然是因为六月二十五日周五的傍晚,从医院谈判回来,看见比尔又坐在台阶上等我。
手触到玻璃瓶身的冰凉,猛然记起那一刻,我窥见了徐晨电脑屏幕上的秘密,有个声音曾经在我脑袋里炸响,警醒我,也许从一开始我就走错了推理的方向,弄错了凶手。
“原来你也上这个论坛,你的ID是什么?”我迎着他血丝满布的眼睛。
他拾起刚翻找出来的一个纸质礼品袋,慢吞吞地走过来,瞟了一眼屏幕,胳膊几乎撞到了我的身体。“噢,这个论坛啊,有个人在上面谈过关于抗抑郁药的事情,我无意中搜到的,论坛不错,看看解闷,ID是什么?”
“你是‘蟑螂’?”
他困惑地翻了翻眼睛,装得挺像。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苏亚就是‘糖糖’的?”
他笑了起来:“你们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