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望她不能。
二〇一〇年六月二十四日凌晨四点五十五分,我再次站在华行大厦的楼顶,浓云黑沉,雨丝反射着夜阑的冷光,笔直地坠落到我脚下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有如我脚下的悬崖正在融化。我的发梢滴着水,手机调到了秒表的菜单,细小的屏幕就像一只萤火虫,仿佛是这片混沌中,我唯一可以攀缘住的什么。
通往一百二十米以下的门已经打开了。金属的厢体锈迹斑斑,悬浮在半空,发出摇摆的轴承声,内里的日光灯闪烁不定。我向前迈了一步。
比尔在货梯里按住了开门键,对我举了举他的手机。我猛然清醒过来,按下秒表,数字跳跃起来。门合上了,轴承一阵轰鸣,四面封闭的金属棺木正在飞快地坠落下去,在我看不见的墙壁后面的甬道里。我忽然觉得胃扭绞起来,比尔,他就要死了,他已经死了,他被这金属盒子吞下去了。
我拼命镇定自己,我依然站在夜的楼顶,货梯消失了,就好像它根本就没有上来过。手机屏幕上的数字飞快地跳动,它在计数什么?我一个人站在这里做什么?四周是空洞无物的深渊、潮湿的墙、雨、黑夜。
忽然间,门开了,比尔又从货梯里走了出来。我的手机咕咚掉到地上,摸了半天,一手泥水。比尔对我扬着手机说:“我记下每层的时间了,你记的时间呢?”
我苦笑着答道:“麻烦你再下去一次吧。”
一个小时前,是比尔在MSN上主动对我说:“如果需要有人替你坐电梯,为什么要等到今天晚上下班以后呢?反正我现在就有空啊。”
他坚持要来茂名路接我,因为天黑,女孩子单身出门不安全,他这么说。雨时下时停,他穿着苹果绿的短袖衫、米色的滑板裤和火红的篮球鞋,还有一件迷彩花纹的防雨外套。
深蓝色的夜幕,高楼大厦的剪影如野山憧憧,偶尔三两窗口亮着,不似城市,倒好像旷野远星。他高而胖的身影走在我前面,穿过丝缕的雨。我套着他的防雨外套,飘飘忽忽,仿佛穿了一件宽大无比的风衣。说实话,他身上鲜艳的颜色跟他安定的气质浑然不搭,这时候倒生出几分魔幻气息,让我想起了龙猫。这个念头让我在他背后偷偷笑了起来。
我跟比尔一起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大部分时间我们只是在虚拟世界里聊天。可是不知为什么,我却有一种错觉,好像我们已经实实在在地认识了半世,相处了半世。
我想,这个错觉是因为“柠檬”。我和比尔的结识是因为“柠檬”,他替我去见过“柠檬”,把《环境资源保护法》还给他。他的身上带着“柠檬”的印记,从此我跟他接近的所有驱动,都是为了再次靠近那些有关“柠檬”的记号。
比尔曾经许多次在MSN上问我,要不要他把“柠檬”现在的工作、生活情况告诉我。他说:“你不是让我去看看他过得好不好吗?所以我很认真地跟他聊了一下午呢。”
我说,我不想知道,我已经不想知道了。转身我又再三再四地审问比尔:“你没有把我的事情告诉他吧?你保证?”
所谓“我的事情”,就是我曾为“柠檬”写的那个帖子。比尔知道,其实我并不愿意这样跟“柠檬”分手,在毕业的时候,那样若无其事,好像一场聚餐的结束。其实我都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离开他,我爱他至深。还有在他离开我的半年后,我患上了幽闭恐惧症,我想这是因为我害怕一个人待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没有你,“柠檬”。
比尔总是信誓旦旦地跟我发誓,他保证没有向“柠檬”透露一丝半分。有一回,他很郑重地跟我说起,他倒是有些“柠檬”的心事要告诉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兴趣知道。我当然是严词拒绝了。
二〇一〇年六月二十四日清晨五点十九分,测算好货梯的速度之后,比尔还模拟了凶手从楼顶到六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