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匪鸡则鸣 苍蝇之声
四十岁的田建走出灵室时已经是须发如雪骨瘦如柴了。后胜立即大动土木,在王城为齐王重新修建了一座颐养宫,除了苑囿台阁华美壮丽。举凡养生享乐之所需更是应有尽有,著名方士、丹药仙药、少男少女、名马名犬、弄臣博戏、歌舞乐手等等等等蔚为大观。若仅仅如是,尚不足以显示后胜之缜密。后胜最大的体恤,是特意寻觅了一个相貌酷似君王后的丰韵少妇做了齐王田建的贴身侍女。于是,田建对母亲的依恋与渴慕潮水般淹没了这个侍女。短短几年之间,一个新的君王后立起来了,齐国有了三个王子一个公主;田建也神奇地返老还童了,一头白发变黑了,可以尽情嬉戏在颐养宫的种种美事之中了。
后胜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终于成功了。
后胜很清楚,他的根基是君王后,是田建。田建若死,他完全可能被朝野积怨所淹没。田建不死,他则永远都是齐国事实上的君主。是故,田建的神奇复原,使后胜大大地感到了轻松。然则,深埋在心底的一丝恐惧,却并没有消失。战国之世,齐人秉性在天下的口碑是“宽缓阔达,贪粗好勇,多智好议论”三句话。齐国民众容纳之深广,爆发之激烈,往往使天下瞠目。当年,齐国朝野容忍了荒诞暴虐的齐滑王整整四十年,一朝爆发,竟活活地千刀万剐了这个老国王,致使天下之惊骇无以言表。后胜在齐国执政二十余年,焉能没有种种积怨?唯其如此,后胜将棋路看得很宽,也将根基看得很准。所谓宽者,两道同步也:一务国内权力,二务齐秦盟约。所谓根者,双头蛇也:一则齐王建,二则秦王政。两道两根不失,后胜何惧哉!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后胜没有料到,秦国竟能在短短七八年间秋风扫落叶般灭了五大战国。五国没有了,周旋天下的余地便小了许多,后胜不能不脊梁骨发凉。后胜更没有料到,天下世族流民能潮水般涌入齐国涌入临淄,一下子将他这个隐性的齐国主宰推到了波涛汹涌的风口浪尖。虽然,齐国府库爆满了,后胜的府库也爆满了,然则,后胜心头的恐慌也更深重了。对自己的归宿,后胜再也没有了自信。后胜隐隐地看到了一个可怕的结局:齐国不亡于流民激发的内乱,必亡于秦军压顶的外患。唯其如此,后胜若将自己始终与齐国绑在一起,便将必然与齐国一起覆灭,后胜必须谋求新的出路……
“丞相别来无恙乎!”
顿弱走进林间茅亭时,对着星星月亮出神的后胜一时竟没回过神来。及至两盏冰茶下喉,后胜才从一阵凉爽中清醒过来。顿弱一如既往地亲和明朗,当先便向后胜拱手贺喜。后胜不解道:“老夫喜从何来?”顿弱道:“齐国财源汹涌,丞相府库荡荡,岂非大喜哉!”后胜连连拍案:“此等兵灾之财莫说老夫不收,便是收了,能是大喜么!”顿弱歉然一笑:“也是。丞相素来清廉自正,顿弱倒是疏忽了。若丞相府库乏力,尽管说话。”后胜一脸正色道:“老夫要会上卿,非财货乏力,实国事吃紧,莫非上卿不明白?”顿弱一脸困惑地笑着:“齐国平安康乐,丞相权倾朝野,国事有吃紧处?”后胜压低声音道:“朝野抗秦呼声甚高,齐国三十万大军进驻巨野泽,上卿没看在眼里?秦王没放在心上?”顿弱一副恍然顿悟神色,大笑道:“原来如此。丞相以为,三十万大军价值几何哉!”后胜显然不悦道:“大军国政,岂能以金论价?”顿弱笑道:“数十年来,丞相与丞相门下宾客,得我商社之金,只怕远超三十万矣!谚云:市道邦交,唯利是图。邦国之利,大臣之利,事主之利,宾客之利。夫唯利者,何物不可以论价乎!”后胜思忖片刻,不屑争辩地淡淡一笑:“上卿此来,欲图老夫何事?”顿弱揶揄道:“丞相是说,秦国要丞相做甚事,丞相便会开甚价?”后胜坦然道:“足下既云市道邦交,老夫只好如此。”顿弱轻蔑地笑了:“以目下齐国大局,只怕丞相甚也不能做。只要保得自家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