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轰然崩塌的幻象前,李斯的手,那只曾经起草过《谏逐客书》、制定过秦律条文、书写过统一诏令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他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操控着,僵硬地、缓慢地抬起了右手。
指尖,终于触碰到了竹简上那冰冷的刻痕。
他闭上眼,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一抹!指甲划过竹简表面,发出刺啦一声轻微却令人心悸的锐响,如同灵魂被撕裂的声音。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竹简上,扶苏二字的位置,只余下一片模糊、刺眼的刮痕。新鲜的木质纤维暴露出来,在烛光下泛着惨白的光,像一个永不愈合的丑陋伤口。
李斯全身的力量仿佛都在这一抹中耗尽,他猛地靠在冰冷的廊柱上,大口喘息,如同离水的鱼。手中的竹简,重得让他几乎无法握住。
赵高无声地笑了,那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他伸出手,轻而易举地从李斯脱力的手中取过了那卷被玷污的诏书。他看也没看那抹去的名字,只是从怀中又取出一卷早已准备好的空白竹简,将匕首的尖端,轻轻放在李斯颤抖的右手上,引导着它,如同操纵一具提线木偶。
来吧,丞相,赵高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温柔,该是您……为帝国未来,书写新篇章的时候了。
李斯的手,那只刚刚抹去了帝国法定继承人的手,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僵硬地握住了笔管。笔尖饱蘸浓墨,悬在洁白的简牍之上,墨汁凝聚欲滴,如同他心中无法言说的罪孽与恐惧。
他终究落笔了。新的名字,在赵高无声的指令下,由他这位帝国丞相亲手、一笔一划地刻写上去——胡亥。
就在最后一笔落成的瞬间,一阵穿堂的阴风猛地灌入回廊,发出凄厉的呜咽,正殿内所有的烛火骤然疯狂摇曳起来!光影剧烈晃动,将李斯和赵高扭曲的身影投在墙壁上,如同两只纠缠搏斗的巨大鬼魅。那风声中,李斯恍惚听到一声极轻、极冷、仿佛来自九幽黄泉的叹息,带着无尽的失望与嘲弄,清晰地钻入了他的耳膜,又或许只是他灵魂深处绝望的回响。他惊恐地望向正殿那巨大棺椁的阴影,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赵高却恍若未闻,他满意地拿起那卷墨迹未干的伪诏,轻轻吹了吹,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转身,如同鬼影般融入了殿内更深沉的黑暗之中。
只留下李斯一人,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抽走了魂魄。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只刚刚书写了帝国命运、也书写了自己最终结局的手,指甲缝里还残留着刮削竹简留下的细微木屑。他猛地将手攥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试图用这微不足道的痛楚,来压制那灵魂深处汹涌而来的、足以将他吞噬的灭顶恐惧与深不见底的悔恨。沙丘的风,彻骨地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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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二世二年冬,咸阳狱。
空气里凝固着陈年血污、霉烂草席和绝望气息混合成的死味。天窗外漏下的一缕惨淡月光,像冰冷的刀锋,斜斜地劈在牢房潮湿污秽的地面上,映照出一小块微弱的光斑。白发凌乱如枯草的李斯,身着肮脏的赭色囚衣,拖着沉重的镣铐,挣扎着挪到那缕月光下。他伸出枯瘦如柴、布满污垢和刑伤的手,颤抖着,徒劳地想抓住那片冰冷的光。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光斑边缘的刹那,那光斑的形状竟诡异地扭动了一下,边缘模糊,活像一只受惊欲逃的老鼠!
李斯的手猛地僵在半空,浑浊的老眼瞬间瞪大,瞳孔深处映出那只虚无的光鼠。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极度荒诞与彻骨悲凉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衰老的心脏。数十年宦海沉浮、沙丘之夜的惊心动魄、帝国崩塌的轰鸣……无数画面疯狂地涌入脑海。
吱嘎——
牢房外沉重的甬道铁门被粗暴地拉开,生锈的铰链发出刺耳的呻吟,粗暴地撕碎了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