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他的面容依旧威严,但眉宇间那股横扫六合时的锐气,似乎已被一种更深沉、更固执的东西取代,如同被寒冰覆盖的火山。他目光如电,直刺李斯:朕所为者,开万世太平之基!长城不筑,何以御北狄驰道不修,何以控四方宫室陵寝,乃彰天威、定国运之所系!些许黔首之怨,何足道哉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绝,李斯!尔为丞相,当明朕心!大秦之法,乃富国强兵、一统天下之根本!法令不行,何以立威威不立,则天下复乱!汝莫非忘了韩非当年之论提到韩非这个名字时,嬴政的语调里竟渗出一丝李斯无法分辨的复杂意味,是怀念是遗憾还是对他李斯的一丝警告
李斯如遭冰水浇顶,脊背瞬间僵直。他立刻深深躬下身去,额头几乎触到冰冷的金砖地面,宽大的袍袖遮掩着他微微颤抖的手指:臣……臣失言!陛下圣虑深远,非臣愚钝所能及!大秦律法,乃立国之本,臣必恪尽职守,令行禁止,绝无懈怠!他清晰地感觉到,那曾经如臂使指、心意相通的默契,如今在皇帝日益刚愎的意志面前,已悄然蒙上了一层寒霜。他这只依附于帝国仓廪的硕鼠,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来自仓主的绝对威压与寒意。韩非的影子,连同那个在云阳狱中饮下毒酒、青黑的面孔,竟在这森严的殿宇中无声地浮现了一下,让李斯的心猛地一缩。
---
沙丘平台。夏末的风本该带着最后一丝燥热,此刻却裹挟着太行山麓特有的、砭人肌骨的阴寒,呜咽着穿过行宫空寂的回廊。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如同浸透了墨汁的巨毯,沉沉地覆盖着这座孤悬于权力风暴中心的离宫。唯有停放始皇帝灵柩的那间正殿,灯火通明,亮得诡异,像一只巨大的、死不瞑目的眼睛,在黑暗中灼灼地瞪着。
丞相李斯独自立于殿外冰冷的石阶上,玄色的深衣几乎融入夜色。殿内摇曳的烛火透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明灭不定的光影。他手里紧攥着一卷尚带余温的诏书竹简——那是始皇帝弥留之际,由随侍的中车府令赵高亲自笔录,皇帝以最后气力口述的遗命。简上刻痕清晰如刀凿,寥寥数字重逾千钧:以兵属蒙恬,与丧会咸阳而葬。
扶苏的名字,如同定海神针,稳稳刻在帝国未来的基石上。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轻而粘滞,如同毒蛇滑过枯叶。李斯没有回头,但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丞相,赵高的声音响起,阴柔得像掺了冰碴的蜜糖,在这死寂的夜里格外瘆人,更深露重,何故独立于此啊他踱到李斯身侧,那张保养得宜的白皙面孔在阴影里半明半暗,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却锐利如钩,死死锁在李斯手中的诏书上。
李斯猛地转身,将诏书紧紧护在胸前,如同捍卫最后的壁垒,声音因激动和寒冷而微微发颤:此乃先帝遗诏!关乎社稷根本!赵高,尔欲何为
社稷根本赵高轻笑一声,那笑声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刺耳,丞相熟读法家经义,当知‘时移则世易,世易则备变’!扶苏其人,素与蒙恬交厚,且深受那些腐儒虚言蛊惑!一旦即位,必改弦更张,废先帝之法,行仁恕之道!丞相,他向前逼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催眠般的诱惑与冰冷的威胁,您呕心沥血所筑之帝国根基——书同文、车同轨、郡县制、严刑峻法——这一切,都将被那扶苏公子,连同那些被您焚毁的儒家典籍一起,扫进历史的尘埃!您甘心吗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李斯的心窝。法家!那是他毕生信念所系!是富国强兵、一统天下的不二法门!他仿佛看到自己一生心血的结晶,在扶苏温和宽仁的施政下,如同沙塔般崩塌瓦解。那恐惧如此真实,几乎让他窒息。
可…可此乃先帝遗命!李斯的声音嘶哑,带着绝望的挣扎,为人臣者,岂可……
遗命赵高截断他的话,眼中闪过一丝毒蛇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