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机器持续的、单调的轰鸣和他沉重到几乎窒息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他额头抵着冰凉的机器外壳,肩膀抑制不住地轻微抽动。
嗡鸣声足足持续了十几秒。
终于,机器安静了下来。
顾骁慢慢抬起头,脸色比被粉碎的纸屑还要灰败死寂。他缓缓转过身,背对着已经空空如也的碎纸口,不再去看那已经面目全非的一盒狼藉。
他抬起头,越过几步之遥的距离,看向沈薇。眼眶红得吓人,像濒临爆裂的边缘。他张了张嘴,喉结艰难地滚动着,发出砂纸摩擦般的气声:
……没了。
他声音嘶哑得不像是自己的。那里面充满了精疲力竭的破碎和一种被掏空所有之后的虚无,不再有之前的焦躁质问,只剩一片灰烬般的死寂。
那张破纸……没了。他重复着,似乎在确认一件再也无法挽回的事实,嘴角努力想往上扯出一个自嘲的弧度,却比哭还要难看。
现在……他盯着沈薇的眼睛,那里面几乎找不到一丝昔日的光彩,只剩下赤裸裸的痛苦,……我只剩最后一个赌局了……
他停顿了很久,久到碎纸机断电后残余的微弱电流声都清晰可闻,才用尽全身力气挤出后面的话,语速极慢,一字一顿,如同在宣判自己:
……赌我顾骁的余生里……如果没有你沈薇……
声音在这里陡然哽住。他用力喘了口气,下颌绷得死紧,像在承受巨大的撕裂般的疼痛。
两行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顺着瘦削的脸颊飞快地滑落,砸在他脚边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洇开几个深色的小圆点。
……会不会死。
最后两个字落下,轻得像叹息,却又重得像垂死者的低语。
他不再遮掩自己的眼泪,也彻底放弃了站立的力气,整个人颓然地靠在身后那冰冷的碎纸机上,仿佛那是唯一能支撑他不至于立刻瘫倒的柱子。
碎纸机内部残留的齿轮咬合感似乎还弥漫在空气里,伴随着冰冷的金属腥气。
沈薇依旧站在几米外,像一尊冷硬的石像。拍卖场幽深的走廊尽头,灯光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又很薄。
顾骁那句撕心裂肺的赌命宣言过后,死寂便如同铅块般沉沉地压下来,几乎要将时间本身冻结。
她的视线没有立刻落到顾骁脸上,反而缓缓下移,最终凝固在碎纸机下方那个小小的、透明的出屑盒上。
那里面铺满了细碎的纸屑和墨粉混合的灰白混合物,如同某种被肢解后遗弃的尸骸,混乱而毫无意义。
他撕裂的哽咽声,他汹涌的眼泪,他整个人崩塌的姿态——这一切,和此刻碎纸盒里的狼藉,形成了一种令人窒息的、荒诞又刺痛的映照。
一种无声的消解,消解他所有曾经轻佻的筹码、所有傲慢的把玩,也包括这场痛到极致的告白。
她的心口被一种陌生的、闷钝的酸胀感缓慢地渗透,像缓慢凝结的冰川挤压着礁石。那不是轻易的原谅,更像是一场海啸过后,看着满地疮痍废墟,确认毁灭本身就是答案的……冰凉的麻木。
引擎重新启动的低沉震动打破了凝固的空气。这一次,声音很轻微,没有之前的突兀和烦躁。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再看顾骁一眼,转身径直走向自己的车。高跟鞋敲打着冰冷的大理石地面,声音节奏稳定,没有任何犹疑或停留。
白色帕萨特尾灯在昏暗的地下停车库里亮起两抹幽红的冷光,平稳地滑出车位,流畅地转弯,加速,最后消失在车道尽头。
自始至终,她没有回应一个字。
碎纸机冰冷的金属表面,只映出顾骁剧烈颤抖的肩膀和那张被泪水彻底浸泡、失去所有神采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