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林秀云摇摇头,又点点头,把脸埋进膝盖里。
又是一阵沉默,只有雨声和滴水声。就在林秀云以为他会一直这样沉默下去时,陈卫东忽然开口了,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深思熟虑后的平静:
秀云……
嗯她带着浓重的鼻音应了一声。
我……我有了。
话一出口,林秀云的身体猛地僵住,埋在膝盖里的头倏地抬了起来。黑暗中,她看不清陈卫东的脸,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握着自己的手,瞬间收紧了力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四个字炸得嗡嗡作响。什么意思他有了有什么了她完全无法理解,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比漏进来的雨水还要冰冷刺骨。
你……你说什么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巨大的惊恐和茫然。
陈卫东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话引起了天大的误会。他明显顿了一下,握着她的手更紧了,几乎有些用力,像是要阻止她逃离。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声音在雨声里显得格外粗重,然后才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纠正道:
不是……我是说,你……你有了。
哐当!一声脆响。
是墙角一个接满了水的搪瓷缸被不断滴落的雨水压得侧翻,冰冷的水哗啦一下泼洒在水泥地上,迅速漫延开,浸湿了林秀云的拖鞋边缘。但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此刻却遥远得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林秀云所有的感官似乎都在瞬间消失了。雨声,滴水声,翻倒的搪瓷缸声……一切嘈杂都退到了遥远的地方。世界一片死寂,只剩下陈卫东那句清晰无比、如同惊雷般在她耳畔反复炸响的话——你……你有了。
时间仿佛凝固了。她呆呆地坐着,忘记了寒冷,忘记了哭泣,甚至忘记了呼吸。只有那只被他紧紧攥着的手,传来他掌心滚烫的温度和细微的、无法抑制的颤抖,提醒着她这不是噩梦。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震惊、恐慌、茫然,甚至还有一丝隐秘的、连她自己都无法确认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彻底淹没。
过了许久,也许是几秒,也许是漫长的几个世纪,她才找回一点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有……有什么了
她明知故问,仿佛只要他不说破,那个可怕的事实就不会存在。
黑暗中,陈卫东沉默着。他的呼吸声变得粗重而压抑。他没有回答她这句近乎逃避的问话,只是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紧握她的手。林秀云感到手背一凉,心也跟着猛地一沉,仿佛唯一的依靠被抽离。
然而,下一刻,她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陈卫东似乎弯腰在地上摸索着什么。很快,她感觉到一个冰冷、坚硬、沾着些许油污的东西,被他轻轻塞进了她另一只空着的手里。
是那把豁了口的扳手。金属的冰凉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
紧接着,陈卫东那只粗糙而温暖的大手,重新覆盖在她的手背上,连同那把冰冷的扳手一起,紧紧包裹住。他的手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引导着她的手,用扳手那冰凉的、沾着油污的尖端,在床沿下方那片湿漉漉的、布满灰尘的水泥地上,缓慢地、用力地画了一个圈。
他的动作很稳,那个圈画得很圆。
画完圈,他的手停住了,依旧紧紧包裹着她的手和那把扳手。黑暗中,他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每一个字都像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沉重而清晰地敲打在林秀云的心上,也盖过了外面喧嚣的雨声:
结婚吧。
就这里。
林秀云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动弹不得。那只握着冰冷扳手、又被陈卫东滚烫大手紧紧包裹着的手,仿佛不再属于自己。扳手尖端划过水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