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尚!呆和尚来了!其他孩子也跟着拍手起哄,清脆的童音在空旷的山脚回荡:呆和尚!呆和尚!
呆和尚三个字,像淬了冰的针,一下下扎进李哲的耳朵里。他托着布袋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骨节泛白。他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孩子好奇又带着顽劣的眼神,只是将头垂得更低,盯着自己那双沾满泥泞、脚趾冻得发红的草鞋。山风吹过,单薄的衲衣紧紧贴在身上,寒意从脚底直往上窜。布袋依旧空瘪,轻飘飘地拍打着他的腿侧。
连续走了几家,要么是漠然的摇头,要么是带着怜悯塞给他一个冰冷的、硬得像石头的杂粮窝头。李哲沉默地接下,放进布袋。那窝头的冰冷坚硬透过布袋硌着他的腰侧。他沿着村边的小路继续往前走,前方是一条浅浅的小溪,几块大石头歪歪扭扭地架在溪水上,算是桥。他踏上湿滑的石头,草鞋底沾了水,更加不稳。走到中间,脚下一滑,整个人顿时失去平衡,猛地向前踉跄扑倒。
噗通!
冰冷的溪水瞬间浸透了他的半边僧衣和裤子,刺骨的寒意让他打了个激灵。肩上的布袋也掉进了水里,那个硬邦邦的窝头滚了出来,在溪底的鹅卵石上沾满了泥浆。他狼狈地坐在冰冷的溪水里,水花四溅。不远处,那几个孩童还没走远,看到他摔倒的窘态,爆发出一阵更响亮的哄笑:呆和尚摔跤喽!呆和尚落水狗喽!
李哲撑着溪底湿滑的石头,咬紧牙关想要站起来。冰冷的溪水贴着皮肤,带走身体里仅存的热量,让他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他低头看着水中自己狼狈的倒影:湿透的头发贴在额前,僧衣皱巴巴地裹在身上,沾满泥污,脸上也溅了泥点。那倒影里,哪里还有一丝清北才俊、理论物理新星的模样倒真像一个被命运开了个巨大玩笑的、彻头彻尾的呆和尚。
他闭上眼,耳边孩童的哄笑声、溪水淙淙的流淌声、远处隐约的犬吠声混杂在一起,像一场混乱的交响。老方丈那句心念随缘,莫起分别在脑海中响起,却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自我怀疑,如同冰冷的溪水,从脚底蔓延上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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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寺的黄昏来得格外早。西沉的落日将最后几缕金红色的余晖涂抹在云深寺斑驳的院墙上,映照得那低矮的石头墙垣如同燃烧的余烬。院子里,李哲独自一人,沉默地挥动着那把细竹枝扎成的扫帚。竹枝刮过青石板,发出单调而规律的沙——沙——声,在空旷寂静的庭院里回荡。他扫得很慢,很仔细,似乎要将每一粒尘埃都归拢到它该去的地方。僧衣的下摆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袖口处磨得起了毛边。额角的汗迹干了,留下浅浅的盐痕。
吱嘎——
山寺那扇沉重的木门被猛地推开,发出一声刺耳的呻吟,打破了院中近乎凝固的寂静。
一个女人站在门口。
她穿着一身剪裁精良、质地考究的深紫色旗袍,外面罩着一件薄薄的羊绒开衫。颈间系着一条淡雅的丝巾,脸上妆容精致,却掩盖不住旅途的风尘和此刻眼中翻涌的剧烈情绪。她一手紧紧攥着一个显然是名牌的手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另一只手扶着门框,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就锁定了院子里那个挥动扫帚的灰色身影。
是李哲的母亲,柳文茵教授。清北大学哲学系最年轻的博导,以理性思辨和优雅从容著称的学术女性。
李哲的动作瞬间僵住了。扫帚停在空中,几片被带起的枯叶打着旋儿飘落在地。他缓缓转过身,看向门口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山风穿过敞开的寺门,吹动他宽大的僧衣,也吹乱了母亲额前一丝不苟的鬓发。
柳文茵的目光死死钉在儿子身上。那身粗糙的灰色僧衣,那双沾满泥污的草鞋,那张清瘦却平静得过分的年轻脸庞……这一切都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她心口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