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坐在被告席上,几日不见,像被抽掉了一颗魂,背脊佝偻,脑袋上那稀疏的几绺头发也打理过,软趴趴地贴着,但掩饰不住那种从内而外透出的灰败和顽固。他的代理律师,一个面皮白净、语调平板的年轻男人,正在做最后陈述。
……综合以上证据,我的当事人虽然一时冲动,行为过激,但对方当事人也并非全然无辜。在道德层面存在可争议之处。况且,针对原告方指控的那些‘历史案底’,如家暴、拖欠工资等,与本案无关,是对方代理人刻意引导舆论、带有强烈倾向性的污名化操作……
原告席上,程瑜的代理律师,一位表情严肃、一丝不苟穿着黑色套裙的女律师皱紧了眉头,刚要站起身反驳。
反对!审判长!一个带着浓重当地口音的、激动无比的声音突然在旁听席后排响起,打破了法庭的严谨节奏。
所有人都愕然望去。只见后排站起来几个皮肤黝黑、穿着陈旧工作服、甚至打着补丁的男人。其中为首一人用力挥舞着手臂,粗糙的手指间紧紧攥着一份纸质文件,声音因为过度的激愤而发颤:审判长!不是诬告!他王德发!欠我们钢筋工队的血汗钱!白纸黑字!法院也判了!两年多了!一分钱不给!我们找他要,他说‘有本事再去告啊’!就是赖!赖到死!人渣!
对!人渣!旁边几人压抑着悲愤齐声吼道,声音在肃穆的法庭里显得突兀而真实,像粗粝的石头滚过丝绒地毯。
旁听席保持肃静!法槌重重落下。法警立刻上前劝阻那几个情绪激动的工人坐回原位。一阵轻微的骚动。
那工头被按回座位,却依旧死死瞪着被告席上那个后脑勺,像要用目光在上面烫穿几个洞。
王德发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随即像只把头缩进壳里的乌龟,连那几绺头发都似乎又萎顿了几分。
法官面无表情,等秩序恢复,示意控辩双方继续。
程瑜的律师抓住这一打断带来的微妙氛围转变,重新站起身,语气更加铿锵有力:审判长,各位陪审员,我们反对对方辩护律师刻意割裂被告行为的关联性!被告王德发在本案中的一系列行为——从最初的蛮横无礼、强占座位,到使用高温热水烫伤我的当事人,再发展为持凶器(尽管其具体作用需认定)意图伤害,直至其个人历史劣迹被充分暴露后当场失控施暴——这不是孤立的偶然事件!这是一个长期无视规则、践踏他人尊严、甚至不惜采用犯罪手段来满足私欲、压制反抗的个人品行模式在高铁车厢这个特定环境下的爆发性呈现!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被按在被告席上、低着头看不清神色的王德发,声音如同投入冷水的磐石:基于他此前面对债务执行令的同样顽固对抗、藐视法庭的态度,我们有充分理由质疑,如不对其实施严厉制裁,他极有可能重蹈覆辙,再度危害公共安全和个人权益!
说得对!旁听席后排,那几个工人中又有人忍不住低声附和了一句,立刻被同伴按了下去。
王德发的律师还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徒劳地翻动了一下卷宗,脸色灰白。法官和几位陪审员交换了迅速而简短的眼神。
最终的宣判带着法律不容置疑的冰冷重量。
……被告人王德发,犯故意伤害罪(未遂)、危害公共安全罪,数罪并罚……判处有期徒刑三年零两个月……另案涉及的拒不执行判决裁定罪,相关证据材料本院已收到,将一并交由执行机关立案审查……如不服本判决,可在十日内……
王德发被两名法警一左一右架了起来。他那一直低垂的头颅在听到三年零两个月时猛地抬了一下,又颓然垂了下去,像个瞬间被抽掉了所有生气的破布娃娃。被带下被告席路过旁听席区域时,他下意识地朝那几个工人坐的方向扫了一眼,目光触碰到的只有刻骨仇恨的冰冷瞪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