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11-15
定要详尽地知道某一件事和某一个人,而不写我知道和感觉到的东西呢?我又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我为自己的恼怒而高兴,把它当作救星一样抓住它……于是我在想象中看到了斯维雅托戈尔寺院,去年春上我曾去过那里,在顿涅茨河岸上的一道院墙附近,围满了各族香客的野营。我紧跟着一个见习修士在院子里转来转去,求他安排我在随使什么地方过夜,结果徒劳无益,他耸耸肩膀跑开了,跑的时候两手、两脚、头发、长抱下摆全都在飞舞。他腰身细软,稚气的脸上布满雀斑,绿眼睛露出惊恐的神色,浅金黄色头发纤细松软,每一根都丝一般的打着卷,极为漂亮……接着看到了那个春天,我似乎在德聂伯河上无休止地航行……后来草原上曙光初露……我似乎从车厢硬席上醒来,硬梆梆的板凳和早晨的寒气弄得我浑身僵硬;玻璃窗上蒙上了一层白色雾气,我往外面看,什么也看不见,简直不知道火车开到了什么地方!正是这一无所知的感觉使我心醉神迷……清晨感觉敏锐,我一骨碌爬起来,打开窗户,胳膊肘支在上面;只是外面是白色的清晨、白色的密密的雾霭,可以闻得到春晨的气息、雾的气息,因火车在飞快奔驰,好象有一床湿漉漉的白被单拍打在手上、脸上……
十四
有一天,我不知为什么睡过了头。醒来之后,我依旧躺在床上,望着对面的窗户,望着冬日平静的白色的光辉,头脑和心灵感到少有的宁静、少有的清醒,觉得周围一切都有些渺小、平常。我这样躺了很久,觉得这房间失去了重量,不知要比我小多少,同我毫不相干了。后来,我起了床,洗脸、穿衣之后,照常对着我那张简陋的铁床床头上方的小圣像画个十宇。不管怎么令人惊讶,这幅圣像至今还挂在我的卧室里。这是一块光滑的深橄榄色小木板,日久天长,已经硬化,板上镶着粗糙的银质圣像衣饰,凸起的地方是坐在亚伯拉罕的餐桌旁的三位天使,他们在圆框中望着外面,被烤成褐色的面容具有东方人的粗犷。这是我母亲家族的遗物,是母亲在我走上人生道路时给我的祝福。以后我结束了童年、少年和青年初期类似僧侣般的生活而走向全世。我的尘世生活的蒙昧、隐秘时期,如今看起来是十分特殊的、珍贵的、奇幻的、悠久的时期。它已变成一种独特的、甚至我自己也觉得陌生的生活……对着圣像画过十字以后,我就出门买东西,东西是我躺着想好了的。一路上我回忆起梦境:谢肉节的晚上,我又住在罗斯托夫采夫家,跟父亲一起看马戏。圆形演技场上一共跑出来六匹黑色的波尼马①……它们都配有漂亮的带铃铛的小铜鞍子,嚼子上得严严实实,笼头上的红绒缰绳紧紧地勒在鞍子上,紧得它们粗短的脖子都弯拱起来,马的鬃毛剪得齐齐整整,象黑刷子一般竖着,额鬃间翘着红色的饰缨……它们一样的毛色,一样的个头,一样宽的侧身,一样短的腿,都在赌狠地、执拗地垂下黑色的头,排着整齐的一行,用碎步跑起来,小铃儿叮叮当当摇晃着。它们跑出来以后,猛然停住,咬着嚼环,并且抖动头上的饰缨……穿燕尾服的驯马师喊了半天,鞭子甩了半天,最后才强使它们跪下来,向观众点头致敬。紧接着突然响起一阵欢快、急速的音乐,好象快马奔腾跳跃,追击似地撵着它们顺着演技场的圆圈鱼贯跑过……我走进一家文具店,买了一本厚厚的黑漆布面的笔记本。回家后,喝茶时我想:“算了吧,我就读读书,间或写写东西,不抱任何奢望,简略记点什么——各种思想、感受、见闻……”于是我蘸了蘸墨水,用笔工整地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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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波尼马——指八○至一四○厘米高的矮马。
“阿列克谢?阿尔谢尼耶夫。笔记。”
我坐着思考了好久,写什么呢?我一个劲地抽烟,整个房间烟雾腾腾,但是不感到苦恼,只是有些优郁,内心是平静的。最后我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