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听风客栈订婚宴(楔子·骤雨破局)
江南的梅雨像匹浸了墨的绸缎,从青瓦缝隙漏成珠帘,在听风客栈的檐下织出朦胧水幕。我捏着羊毫的手悬在账本上方,笔尖将翡翠镯子抵酒钱的抵字洇出个墨团——那是苏枕雪去年中秋赌我赢不了骰子,一怒之下当掉的陪嫁,原说等她气消了便去当铺赎回,不想眨眼已过半年。
二楼木楼梯咯吱一响,混着银铃碎响。我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苏枕雪踩着缠枝纹绣鞋下来了,裙摆上的银线石榴花在灯笼下明明灭灭,像极了那年她躲在绣房窗后,被我撞见时慌乱吹灭的烛火。叶——孤——舟——尾音拖得老长,带着陈醋般的酸意,醉仙居的账房又来催债了,说你上个月赊了十七坛陈年花雕
她揪着我耳朵时,指尖的温度混着胭脂香扑来。我望着她发间新换的金步摇,垂落的流苏扫过锁骨,突然想起三年前在燕子楼,她偷穿师娘的嫁衣,对着铜镜转圈圈,金步摇撞在雕花木柱上,碎成三截。枕雪你看,这玉镯……话未说完,十八道寒光破窗而入,剑风卷着雨丝割破账本,墨汁飞溅在她石榴裙上,像开败的红梅。
铁血卫的玄色斗篷如夜鸦扑落,十二人呈困龙阵合围,剑尖在青石板上刮出火星。为首者立在门前,玄铁斗篷滴水成冰,腰间寒江剑的穗子——那截用我旧腰带编的穗子,正随着呼吸轻轻晃动。萧寒抬头时,眉峰上的雨水顺着刀疤滑落,那道疤是十六岁替我挡北狄狼卫的刀时留下的,如今却衬得他眼神冷如霜刃。
私通北狄,泄露九阙心经。他展开明黄密旨的声音像浸了雪水,掌心按在剑柄上的纹路却在发抖——那是当年我握着他的手,在雪地里画了百遍的逆江斩起手式。牛大柱的破锣嗓子突然炸响:放你娘的狗屁!抄起三尺铁锅就要砸,却被一枚棋子封了肩井穴,铁锅当啷落地,惊飞梁上燕。陈墨的算盘刚举到胸前,便被剑气削落珠串,算珠骨碌碌滚到萧寒脚边,停在他绣着冰原狼纹的靴底——那是铁血卫的徽记。
苏枕雪突然将我往后一推,金步摇划破雨幕时,我看见她腕间红绳晃动——那是当年在破庙,我们分食半块冷馒头后,她硬要系在我手腕上的,说拴住孤舟不翻船。萧寒!她的声音比剑更利,三年前你在听风客栈后厨杀鱼,鱼鳞粘在袖口甩不掉,还是我用丝瓜瓤替你搓干净的!
萧寒的喉结动了动,密旨边缘的朱砂印在灯笼下泛着血光。我望着他握剑的手,指腹的薄茧还在,却不再是当年替我捂暖酒坛的温度。记忆突然涌来:十四岁的雪夜,我们蜷在燕子楼柴房,他捧着我冻僵的手呵气,说大哥的燕子三抄水真好看,像天上的流星。如今他眼里倒映的,却是铁血卫的玄色旗帜。
动手。他突然别过脸,寒江剑出鞘三寸。我本能去摸腰间的柳叶刀——却想起三日前苏枕雪说订婚宴别带刀,不吉利,便把刀收在二楼衣柜最里层。剑气扑面而来时,苏枕雪的石榴裙扫过我眼前,她竟徒手去抓剑刃,指尖顿时沁出血珠:你要抓他,先杀了我!
萧寒的剑尖猛地偏斜,在她上臂划出寸长血口。我再也顾不上什么,屈指弹出暗藏的柳叶刀——那是洛无涯去年偷偷塞给我的,说江湖路远,防个万一。刀光与剑光相击的瞬间,我看清萧寒眼底的挣扎,却在下一刻,被他掌风扫中云门穴,踉跄着撞翻酒坛。陈年花雕的香气漫起,混着血腥气,像极了燕子楼被焚那晚,老掌门倒在我面前时,衣摆上的味道。
牛大柱突然挣脱穴道,抱着一坛酒砸向萧寒,却被铁血卫的剑抵住咽喉。陈墨不知何时摸到算盘,珠串缠上铁血卫手腕,竟念起《孙子兵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话未说完,便被人踢中膝弯。我看着苏枕雪跌坐在碎瓷片上,发间金步摇只剩半截,突然想起洛无涯昨日说的话:近日当心穿玄色斗篷的人,袖口绣冰原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