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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瞄见他包里露出半本《苗族银饰锻造技艺》,书页间还夹着根孔雀羽毛,活像被雷公山野鸡糟蹋过的学术著作。

    我把面碗墩在桌上,红酸汤溅到他虎口。

    他手腕上结痂的伤口像条盘踞的蜈蚣,苗银镯子随着动作滑到小臂,叮铃一声撞在碗沿,震得酸汤面泛起涟漪——这已经是第二十八圈涟漪了。

    天天吃不怕烂肚皮我故意把辣椒罐推到他面前,罐底粘着的陈年辣子皮簌簌往下掉。

    他今天换了副黑框眼镜,镜片被热气熏得白茫茫,活像戴着俩煮熟的荷包蛋。

    浩天忽然抓住我要缩回的手,指尖蹭过我掌心的烫疤:昨天你说苗年节要回月亮河他袖口卷到手肘,小臂线条比酸汤里的鱼骨还流畅,我跟你去采三月泡好不好

    后厨传来王婶惊天动地的咳嗽声,这老婆子最近苦练《智取威虎山》,肺活量堪比寨子里的芦笙王。

    我抽手时带翻了醋瓶,酸味混着他身上淡淡的艾草香,熏得我眼眶发烫。

    这憨包不晓得,我早发现他帆布包底层的胃药——铝塑板上的小坑快攒成北斗七星,再吃几天就能召唤神龙了。

    苗年节那天,浩天穿着对襟苗褂出现在寨门口,银项圈压得他脖颈泛红,活像被银匠铺的锤子亲吻过。

    我蹲在吊脚楼前舂辣椒,看他被芦笙队挤得东倒西歪,银冠歪成了雷公山,腰间的彩带缠住路过的老黄牛,差点被牛尾巴抽进酸菜缸。

    顾瑶!他举着串糖葫芦从人堆里钻出来,三月泡汁把嘴唇染得嫣红,活像偷吃胭脂的狐狸精。

    我这才发现他脚上穿着苗家姑娘的绣花鞋,后跟还塞着两团棉花——定是被摆摊的龙阿婆坑了。

    他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个靛蓝布包,层层打开是个镂空月牙镯。

    我手里的木槌咚地砸进石臼,惊飞了屋檐下的画眉鸟。

    这镯子内圈的暗纹跟我银锁上的分毫不差,边缘还嵌着粒朱砂痣似的红琉璃,在阳光下流转着血色。

    阿妈说等遇到真心人...我话音未落,他忽然单膝跪进辣椒粉堆里。

    银镯子顺着我手腕滑到肘弯,凉得像山涧里的月亮。

    他指尖划过我腕内侧的疤:那天你抡菜刀的样子,像月亮河的女将军。

    当晚我蜷在晒谷场的草垛上数星星,浩天的银镯在月光下泛着蓝。

    远处传来他学吹木叶的怪调调,活像被踩了尾巴的狸花猫萤火虫在他头顶盘旋,乍看像戴了顶会发光的银冠。

    要是知道第二天要来的那个人,我定会把这一刻的蝉鸣都揉碎了吞进肚里,连渣都不给命运留。

    天蒙蒙亮时,寨子被汽车喇叭声惊醒。

    我扒着吊脚楼的雕花窗,看见浩天赤脚在晨雾里追奔驰车。

    他睡裤上印着歪歪扭扭的酸汤鱼图案,拖鞋甩进稻田惊起群鸭,扑棱的翅膀扇飞了车顶的露水。

    粉红钞票像三月泡花似的从车窗飘出,我那赌鬼爹跪在车门前谄笑:

    周总放心,瑶瑶肯定跟您回城结婚!

    他后脖颈的刺青在晨曦里发亮——是上个月新纹的老虎头,虎须上还沾着赌场的烟灰。

    银镯子就是在那个清晨碎的。

    我蹲在田埂上捡碎片,露水把裤脚染成深色。

    浩天的血顺着稻叶滴在我颈窝,他攥着块碎银不撒手,指缝渗出的血珠在朝阳下像跳动的红酸汤:

    你说苗银认主,碎了也要融成新物件...

    我没敢告诉他,阿妈的手术费要二十万。

    就像我没发现,那辆奔驰车的挡风玻璃上,贴着明月集团的logo,后视镜挂着的银铃铛,刻着浩天名字的缩写。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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