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金元宝
三伏天的日头跟火炭似的,把葫芦村的黄土地烤得直冒白烟。我蹲在老槐树下啃窝头,树皮上的知了扯着嗓子叫,吵得人脑袋仁儿直疼。王老三光着膀子凑过来,脊梁上的汗珠子顺着肋骨沟往下淌,活像被晒蔫的老玉米秆子。
二娃子,你爹昨儿神神秘秘的,莫不是捡着金元宝了他咧嘴一笑,露出沾着草叶的牙花子,胳膊肘还往我腰上捅了捅。
我呸地吐掉嘴里的窝头渣,瞪他一眼:放你娘的狗臭屁!我爹给李地主家扛了三十年长工,裤腰带都得勒到心窝子底下过活,能有啥金元宝手里的窝头被攥得直掉渣,混着地上的土面子,转眼就成了灰不溜秋的一团。
王老三挠着腋窝下的汗泥,还想再说,远处张婶拄着枣木拐杖颤巍巍走过来。她掉了门牙的嘴一张一合,说话漏风:哟,乔二啊,听说你家要发大财啦这话一出,旁边纳鞋底的婆娘、抽旱烟的老汉全围了过来,眼神跟饿狼瞅见肉似的,直勾勾盯着我。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事儿要糟。张婶那张嘴,比村口磨坊的石磨还能转,保不齐把王老三这句浑话添油加醋传成啥样。果然,日头还没落山,整个葫芦村都传开了,说我爹在南山坡的田埂上,捡着个刻着龙纹的金疙瘩,夜里藏在枕头底下,连睡觉都抱着。
晚饭时,爹蹲在门槛上扒拉稀粥,高粱面糊在豁口的粗瓷碗里晃荡,映着他蜡黄的脸。我瞅见他袖口磨破的补丁上沾着点土黄粉末,像晒干的玉米须。爹,王老三说你捡着宝了
爹手一抖,粥泼在补丁上,土黄粉末遇水变深,倒像是铁锈。他猛地把碗往地上一搁,溅起的稀粥洒在脚边的鸡爪子上:胡、胡扯!老子在李地主家粪池边摔了跤,沾了点泥!说话时眼皮直跳,像被马蜂蜇了的蚂蚱,说完抄起墙角的锄头,头也不回地往院子外走。
我望着爹佝偻的背影消失在暮色里,心里直发毛。爹这人一辈子老实巴交,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要是真有金元宝,还能住在这漏雨的茅屋里可那袖口的土黄粉末,还有爹反常的样子,又让我忍不住犯嘀咕。
第二日天还没亮,我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惊醒。乔老二!乔老二在家不门外传来王老三扯着嗓子的喊声。我揉着惺忪的睡眼打开门,就见王老三头发乱糟糟的,脸上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二娃子,大事不好!你爹捡金元宝的事儿,传到李地主耳朵里去了!
我脑袋嗡地一下,李地主那肥头大耳的模样浮现在眼前。他家的黑漆马车碾过村口石板路的声音,比阎王爷的催命符还让人害怕。啥时候的事儿我攥住王老三的胳膊,指甲都掐进他肉里。
就刚天亮,地主家的狗腿子满村子嚷嚷,说要找你爹问个清楚!王老三甩开我的手,揉着胳膊直咧嘴。
我顾不上穿鞋,光着脚就往田里跑。老远就看见爹弯着腰在薅草,后背被汗水浸得透湿,像刚从河里捞出来似的。爹!李地主知道金元宝的事儿了!我喘着粗气喊。
爹手里的镰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脸色瞬间变得比地里的白灰还难看。他张了张嘴,半天才挤出句:慌啥...我没有就是没有!话虽这么说,可他的手却在不停地哆嗦,捡起镰刀时,差点割着自己的手指头。
还没等我们回过神,远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抬头望去,李地主的黑漆马车正朝着这边驶来,车辕上的铜铃铛叮当作响,惊飞了树上的一群麻雀。马车在田埂边停下,地主肥头大耳地从车厢里钻出来,绸衫上的牡丹花纹被肚子撑得变形,活像朵开败的南瓜花。
老乔啊,地主捏着佛珠绕着我爹转了三圈,眼神像毒蛇似的在爹身上扫来扫去,听说你发大财了我家祖坟上的土,咋跟你鞋底的一个色
爹的布鞋补丁摞补丁,鞋跟磨得透亮,露出里面的草编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