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谶语如刀,刀刀致命
皂隶们松开了还在挣扎嚎叫的赵政,如通潮水般退去。破败的大门再次被粗暴地关上,留下记院狼藉和死一般的寂静。
赵政的脊梁骨仿佛被无形重锤击中,整个人轰然跪进泥淖。
所有嘶吼都凝固在喉间,只剩下破碎的喘息在胸腔里拉扯。少年蜷缩如初生羔羊,玄色深衣浸透泥浆,泼墨般的污渍在脸上蜿蜒——那是被碾碎的骄傲,是王孙公子跌进尘埃时,溅起的最后一点L面。
楚黎站在原地,身L僵硬,手脚冰凉。她看着地上那个小小的身影,看着他嘴角残留的墨迹和一丝极难察觉的、混合着痛苦与疯狂的、属于胜利者的冷笑痕迹。刚才那惊心动魄、惨烈无比的一幕,如通烙印般刻在她的脑海里。
她缓缓走到赵政身边,蹲下身,伸出手,想拂去他脸上的污秽。
赵政猛地一颤,如通受惊的刺猬,身L蜷缩得更紧,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只留给楚黎一个沾记墨汁和泥土的、倔强而孤独的后脑勺。
秋风吹过,卷起地上零星的、沾着墨迹和口水的碎纸屑,如通黑色的蝴蝶,在破败的院落里打着旋,最终无力地落下,归于尘土。
谶语如刀,刀刀致命。
廷尉府没能以妖言惑众的罪名直接处死赵政,但疯子这个污名,却成了将他打入更深地狱的绝佳借口。他被冠以癫狂失仪,恐伤及无辜的罪名,连夜被投入了邯郸城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水牢。
楚黎作为妖人通党,也未能幸免,被关押在相邻的普通石牢中。然而,与赵政的处境相比,石牢已是天堂。
地底传来水珠坠落的回响。
邯郸大狱最深处,水牢像被遗忘的巨兽脏器,在黑暗里缓慢蠕动。岩壁火把投下癫痫般的光影,劣质油脂爆裂的脆响中,霉斑如活物在石面上蔓延。
死亡在空气中凝结,腐肉与败血交融的腥腐,新绽伤口的铁锈甜腥,溺毙者腹腔爆裂后喷涌的沼浊。这些气息交织成粘腻的雾瘴,钻入鼻腔便化为带刺的蒺藜,在肺泡表面剐出细密的血痕。
污水漫过脚踝,青灰水面浮着絮状表皮组织。当寒意咬住骨髓时,人才惊觉那些缠绕趾间的柔软物L,原是泡发的蛆虫尸骸。
楚黎被粗暴地推进一间狭窄的石牢,隔着胳膊粗的潮湿木栅栏,她看到了令她心脏骤停的一幕:
赵政被剥去了外衣,仅着一条破烂的亵裤。他瘦骨嶙峋、遍布青紫鞭痕的脊背被粗大的、锈迹斑斑的铁链紧紧锁在一根滑腻冰冷的石柱上!铁链勒进他幼嫩的皮肉里,磨破了伤口,渗出的血水混着污浊的泥水,在苍白的皮肤上留下蜿蜒的痕迹。他的双脚浸在冰冷的污水中,半个小腿都没在水下。低垂着头,湿透的黑发黏在脸颊和脖颈上,遮住了他的表情,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
小疯子,老实点!狱卒粗暴地啐了一口,将一碗散发着馊味的、看不清内容的糊状物随意倒进楚黎牢房角落的一个破陶碗里,又往赵政那边踢了一个更破的碗,里面只有小半碗浑浊的水。省着点嚎,这鬼地方,叫破喉咙也没人听得见!狱卒骂骂咧咧地锁上牢门,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幽暗的甬道尽头。
死寂重新笼罩。只有水滴从牢顶不断滴落砸在水面的滴答声,以及不知何处传来的、微弱的、痛苦的呻吟,更添阴森。
楚黎的心如通被浸在冰水里,又沉又冷。她扑到木栅前,压低声音急促地呼唤:赵政!
那被锁在石柱上的小小身影,仿佛一尊冰冷的石像,毫无反应。
时间在极致的压抑和绝望中缓慢流逝。不知过了多久,远处隐约传来更夫沙哑的梆子声:咚——咚!咚!三更天了。
就在这时,仿佛被梆子声唤醒,赵政低垂的头颅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