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光绪二十三年,我,费正鸿,踏上了美利坚的土地。
那天的旧金山码头雾气蒙蒙,就像我迷茫的心境。作为粘杆处精心挑选的懂洋务之人,我肩负着朝廷的密令——了解这西洋强国的秘密,学习他们的奇技淫巧。我的辫子盘在帽子里,身上穿着最好的绸缎长袍,却不想这身打扮立刻引来了码头工人的哄笑。
看啊,又一个清国猪!一个红脸大汉用铁钩指着我,你的辫子呢藏在裤裆里了吗
我的随从想要上前理论,我抬手制止了他。临行前,恭亲王特意叮嘱:正鸿啊,此去西洋,当以忍字为先。我大清积弱,不得不低头学艺。
这位先生,我用练习多时的英语说道,我是大清国驻旧金山领事馆新任秘书费正鸿,请多指教。
回答我的是一口浓痰,正好落在我崭新的靴尖上。周围爆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那红脸大汉拍着大腿:听见了吗这只黄皮猴子会说我们的话!
领事馆的马车迟迟未到,我和随从在嘲笑声中站了足足一个时辰。当马车终于出现时,我的双腿已经麻木,却还要保持大清官员的体面,挺直腰板登上那辆破旧的马车。
费大人勿怪,来接我的领事馆通事林文卿低声道,近来排华法案愈演愈烈,领事大人都不敢轻易出门。
我望着窗外掠过的异国风景,心中五味杂陈。这就是我们必须要学习的国家这就是让我们屡战屡败的西方文明
领事馆比我想象的还要寒酸。一栋两层小楼,墙皮剥落,门口连个像样的旗杆都没有。大清黄龙旗皱巴巴地挂在窗前,像条垂死的蛇。
费大人到了!林文卿高声通报。
领事赵明远从一堆文件中抬起头,他面色蜡黄,眼窝深陷,显然已被这海外苦差折磨得不轻。正鸿来了就好,他有气无力地说,这里文书堆积如山,都是美国官府送来的排华法案修订案,我一人实在应付不来。
我向他行了礼,正要汇报京城近况,却听见外面一阵骚动。
清国猪滚出来!尖锐的女声刺破领事馆的宁静,你们这些奴隶主,压迫妇女的野蛮人!
赵领事脸色一变:又来了。是那个女权主义者史密斯夫人,每周都要来闹一次。
我走到窗前,看见一个戴着夸张羽毛帽的白人妇女,正挥舞着标语牌,上面写着解放清国妇女。她身后跟着几个记者模样的人,正对着领事馆指指点点。
不必理会,赵领事摆摆手,这些美国人根本分不清大清和太平天国。他们以为所有中国女人都裹小脚,所有中国男人都抽鸦片。
我默默记下这一幕。这就是我们大清在西洋人眼中的形象吗
我的工作主要是翻译和整理美国报纸上对中国的报道,以及协助处理华侨纠纷。每天清晨,我都要步行四十分钟到领事馆,路上总会遇到几个故意撞我的白人青年,或是冲我吐口水的孩童。
费大人何不坐马车林文卿曾问我。
省些经费,我答道,况且走路能多看看这美国的风土人情。
我没有告诉他,我是害怕那些马夫鄙夷的眼神和故意颠簸的恶作剧。步行虽然辛苦,至少能保持一点尊严。
林文卿是我在异国唯一的知己。他早年随传教士来美,精通英文,却也因此被同胞视为二鬼子。我们常在夜深人静时,泡一壶从国内带来的龙井,谈论天下大事。
文卿兄,一次我问他,你说这美国强盛的秘密究竟何在
他沉思片刻:依我看,不在其船坚炮利,而在其制度。这里人人敢言,官府受制于民,工商百业皆可自由发展。
我心中一震。这与我在粘杆处受训时所闻大相径庭。上司们都说,西洋之强不过奇技淫巧,我大清礼仪之邦,只需学其技艺即可。
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