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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起了一瓶沙拉酱,放下,又拿起了另一瓶沙拉酱,再放下,拿起第三瓶沙拉酱,还是放下……很快,沙拉碗边上聚集了我和阿依拉所拥有的全部沙拉酱。
我无法决定我该打开哪一瓶,或者哪一瓶也不打开。当我望向每一瓶沙拉酱的时候,不同的味道在我口腔里泛起,在味蕾周围飘荡,唾液分泌了出来,口腔的肌肉不由得紧张,然后产生了吞咽的动作,不同程度的享受或者恶心的感觉由此诞生。一些生物化学制品在我的细胞里合成,并迅速扩散到其他细胞,夹杂着微弱电流的起伏。我仿佛看到了火花在我大脑中的闪耀,激流在我血管中的涌动,周围是神经元或者肌肉纤维的立体丛林,四面八方都缠绕纠结。我就站在那丛林中,像一个无助的孩子,张皇四顾寻找着出路,但看不到一丝线索。
我能控制我的反应吗我能控制我的动作吗还是我只能无奈地接受
我的目光离开了沙拉酱,转到了沙拉碗中切好的食材上……红体黄籽的小番茄块,绿皮白瓤的黄瓜段,焦粉相间的煎香肠片,还有紫白环绕的洋葱圈……视觉系统再次调动了味觉系统,然后是肌肉系统,括约肌忙不迭地动作起来,在巨大的工作压力下,丝毫不顾自己的疲劳。
我的身体由无数自作主张的系统组成。而自作主张的我,以及无数个和我一样自作主张的其他人类个体,共同组成了一个庞大的人类系统……某种协调机制确实存在,化学的或者物理的,但你无法准确把握那些协调机制的内在机理,更无法根据自己的意愿介入协调的过程。
一个新的无法协调的行为出现了……我伸手,抓住一个沙拉酱的瓶子,转身,向外面近处长满野草而远处能看到昏暗狭窄的小路的那扇窗口扔了过去……哐啷啷几声清脆的响声,瓶子落在地上,并没有被扔出窗去,窗玻璃却被砸碎了,一些尖头愣角的玻璃片四散落地,组成了一个奇怪的图案。那个图案张牙舞爪,让人不寒而栗。更令人恐惧的是,图案中的所有玻璃碎片的尖头都冲着我,仿佛无声的示威。
这种示威惹恼了我,愤怒进一步升腾,恐惧已经退居其次。
我再次伸手,抓住了另一个沙拉酱的瓶子……但一瞬间,我心中的另一种声音又开始叫嚷……我没有扔出去,而是使劲地按住了瓶子,压向了灶台,甚至另一只手也按了上去,仿佛觉得一只手的力量不够……力量还是不够,于是,我整个身体向灶台倾斜过去,所有重量都压在了那个小小的瓶子上……我听到了吱吱嘎嘎的声音,是瓶子和灶台桌面在重压下摩擦发出的声音……像极了我内心中的声音。
不能说协调机制毫无作用,不能说所有系统都自作主张……在花费了很大力气之后,我终于控制住了自己,没有将压住的这个瓶子扔出去……我大口大口喘着的粗气终于逐渐平息,疯狂跳动的心脏也不情愿地安静了。
我想,继续待在厨房很不安全,这里的瓶瓶罐罐太多。
我扭头看了看地面的玻璃碎片,那些尖头,冲着我示威的尖头……不,很多尖头没有冲着我,如果一个玻璃碎片有三个尖头,而误差定为六十度,那么,任何一个玻璃碎片上存在一个尖头冲着我的几率是百分之百……我不知道我算的对不对,我想告诉自己的是,事实并非如我想象,什么所有玻璃碎片的尖头都冲着我,什么无声的示威……一切都不存在,根本就是扯淡,无非是我在情绪激动时展现出的被迫害狂的症状罢了。
我走出厨房,步履有些蹒跚,身体有些晃动……终于撑到了客厅,一屁股坐在沙发中,正是阿依拉刚刚冲出房门,而我走进厨房之前坐的那个位置。
房间的门依旧没有关上,似乎还在微微摇晃,透过缝隙望去,外面的天空更加黑暗了,远处的灯光像鬼火一样忽闪忽灭……这大概也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