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宣和画谱》卷七载:顾闳中奉诏夜至韩第,窃窥之,目识心记,绘就《韩熙载夜宴图》。北宋翰林院黄绢录本却夹着页泛潮的批注:是夜更漏三响,画师瞳现重影,绢素自渗咸露,此非人间丹青法。
此画每过百年,必多出一件活物。南唐野史《金陵异闻录》的残页里,某位佚名收藏家留下墨迹癫狂的批注:保大十五年秋,宴厅地砖缝里渗出的不是酒浆,是星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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琵琶弦(李弱水视角)
檀香混着咸腥的海风在梁柱间游荡,我跪坐在蜀锦茵褥上调试琵琶时,忽然察觉这方宴厅的纵深感有异。昨日排演时,西侧楹柱与东面藻井的距离不过七步之遥,此刻却像被拉长的鱼鳔般膨胀扭曲。十六扇紫檀屏风表面浮动着某种生物性光泽,那些本应静止的侍女画像,衣袂褶皱里似乎藏着正在呼吸的腮腺。
请弱水娘子奏《霓裳》散序。侍者递来鎏金酒盏的指尖泛着水母般的半透明质感,他的瞳孔在烛火摇曳中裂成三瓣,又迅速复原如常。曲颈琵琶的檀木共鸣箱传来心跳般的震颤,第二弦在触碰到指甲的瞬间突然绷直如弓——这根本不再是丝弦的触感,倒像是某种深海蠕虫的环状口器,正通过震动发出求偶般的低频嗡鸣。
当第一声泛音在厅内荡开时,我亲眼看见韩熙载投在屏风上的影子发生了异变。那本该是文人雅士的剪影,此刻却在肩胛处隆起两团肉瘤,十指延伸出章鱼腕足般的触须,随着乐曲节奏拍打着画屏。更诡异的是,所有宾客的影子都在屏风绢帛上融化成沥青状的流质,沿着画中侍女裙裂的褶皱,缓缓渗入屏风木质骨架的髓腔。
转调时记得压住第三品。韩大人的提醒裹挟着咸湿的雾气喷在后颈,他的官服下摆垂落数条类似海带的生物组织,末端吸盘正贪婪吮吸着地砖缝隙渗出的蓝紫色粘液。我强迫自己专注于指法,却在轮指触弦时摸到滑腻的突起——五根琴弦不知何时已化作带吸盘的触腕,每根弦表面密布的眼状斑点正随着旋律开合。
当第三小节变徵音响起时,整座宴厅突然陷入诡异的共振。房梁榫卯间渗出墨色汁液,那些本该描绘着宝相花的藻井彩绘,此刻全变成了纠缠的腕足与生有獠牙的贝类。十六扇屏风后的女眷们突然集体起身,她们褪色的石榴裙下伸出覆盖鳞片的尾鳍,咽喉处的鳃裂翕动时,发出类似埙箫的空洞鸣响。
琵琶背板紧贴胸口的部位开始发烫,我能清晰感觉到共鸣箱内有什么活物正在撞击木板。那些黑色黏液已不再是单纯渗出,而是像具备意识的软体动物般,顺着丝弦攀爬至虎口,在皮肤表面蚀刻出螺旋状纹路。更可怕的是听觉的异化——原本清越的琵琶声里,混入了无数沙哑的呓语,仿佛有千万只海蟑螂正在啃食我的脑髓。
弱水姑娘的指甲真美。王小芸端着螺钿漆盘飘然而过时,她的鬓间簪着的不是牡丹,而是某种正在蠕动的管状生物。我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十指已异化成半透明的蹼爪,每个指尖都裂开细小的口器,正疯狂吞食着琴弦分泌的粘稠物。那些被吞噬的黑色物质在血管里奔涌,将视野染成深海的幽蓝色。
当最后的轮指滑向第七品时,整座大堂突然发出垂死巨鲸般的哀鸣。十六扇屏风同时向内凹陷,形成通往虚无的甬道。我看见韩熙载的玉佩悬浮在空中,那些曾以为是装饰的纹路,此刻正在空中投射出奇异的旧印。宴厅穹顶如融化的蜡油般滴落,露出其后旋转的星云——那分明是无数颗布满血丝的眼球,正透过时空褶皱凝视着这场献祭。
琵琶彻底活化的瞬间,我听见了不可名说的圣人之歌。那些长满藤壶的古老石阶从地底升起,宾客们褪去人皮的躯体在磷光中舒展触须。而最深的恐惧来自于认知——当《霓裳羽衣曲》第十二变奏响起时,我竟发现自己早已熟稔这些非人的音阶,仿佛在过去千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