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药,看着她缠着绷带的手笨拙地往我饭盒里塞鸡蛋,突然想起七岁那年,她也是这样的手,在垃圾筐里翻找菜叶。别担心,妈能撑住。
她朝我笑,眼角的皱纹里嵌着未擦去的药膏,我转身走进暴雨里,任雨水混着眼泪冲刷满脸狼狈
——
原来最残酷的不是苦难本身,而是亲人明明在深渊里,却仍要拼尽全力托举你。
考试当天,我在考场外接到爸爸的电话:你二姐又闹着跳楼。
我攥紧准考证,指甲几乎掐进掌心。走进考场时,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每一道题都模糊成二姐挥舞刀具的影子。但我咬着舌尖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场战役,退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当最后一科的收卷铃响起,我才发现草稿纸上写满了
坚持
二字,墨迹被泪水晕开,像一片潮湿的春天。
成绩出来时,我在镇上的网吧查分数,屏幕上超一本线分数线让我浑身发抖。这个用一年神经衰弱、三次急性肠胃炎,无数个崩溃到窒息的深夜换来的成绩,却只换来爸爸一句冷笑:浪费钱!女孩子读什么书,让你读书,回头指不定也像你二姐一样疯掉!他将搪瓷茶杯重重砸在桌上。
我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妈妈从灶台前转过身,缠着纱布的手腕还在微微发抖。她突然把擦灶台的抹布摔在地上:她是拼了命才考出来的,你还有良心吗这是我难得见她对爸爸发这么大的火,声音沙哑却带着从未有过的狠劲,要断女儿的生路,除非从我尸体上跨过去!
当晚,妈妈摸黑翻出压箱底的蓝布包袱,把攒了三年的钱全塞进我手里。那些零钱被汗水浸得发潮,沾着零星的碎屑。去学校别怕她粗糙的手掌擦过我通红的眼眶,月光从漏风的窗缝钻进来,照亮她鬓角新添的白发,也照亮了我攥着钱的手背上。
9
破晓时分
拿到南京那所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盛夏的蝉鸣像碎玻璃般刮过耳膜,我蹲在镇中学的槐树下,把通知书捂在胸口。烫金的校名下,林小月
三个字被汗水晕开细小的毛边,却比爸爸酒壶里的酒、比二姐发病时的尖叫都要真实。这是我用三年晨光里的背书声、用无数个攥着馒头熬夜刷题的夜晚换来的船票,终于能载着我,离开这个长满青苔的深渊。
临走前一晚,堂屋的灯泡忽明忽暗,照得掉漆的五斗柜像张斑驳的脸。爸爸蜷缩在竹席上,酒瓶滚在脚边,嘟囔着
赔钱货
三个字,却比往常少了些力气。妈妈默默帮我收拾行李,妈妈把我的旧毛衣叠了又叠,塞进蛇皮袋时,突然摸出团皱巴巴的蓝布
——
那是她年轻时的头巾,边角绣着褪色的蝴蝶。到了南京……
她喉咙动了动,把钱塞进我裤子的暗袋里,硬币硌得小腹生疼,别总吃馒头,食堂的荤菜贵,但能补身子。在外面照顾好自己。她声音沙哑,眼眶泛红,我别过头去,不敢看她
——
这个为我撑起一片天的女人,此刻依然在用她的方式守护我。
蝉鸣声突然停了,屋里静得能听见妈妈擦灶台的声音。我摸到口袋里的火车票,硬座,早晨五点半发车。窗外的月光爬过墙根的杂草,在妈妈佝偻的背上投下一道温柔的影子。这个用伤痕为我筑起堡垒的女人,此刻正把煮熟的鸡蛋装进我的帆布包,蛋壳上还带着她掌心的温度。
二姐坐在窗边,目光呆滞地望着远方。自从病情稳定些,她不再大闹,却总像被困在自己的世界里。我走到她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她突然转头冲我笑了笑,那笑容恍惚间又变回了记忆中温柔漂亮的姐姐,好好读书。
她轻声说。这一刻,所有的恐惧与怨恨都化作了酸涩的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