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他没能立刻爬起来。冰冷的泥水包裹身体,雨点砸在脸上。他仰面躺在污秽的泥浆里,急促喘气带动着胸腹剧烈起伏。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抓住身旁同样深陷在泥里的拐杖。雨水冲刷着身体,脸上的泥浆混合着他抑制不住的酸楚,流进衣领里。他一点点撑起身体,每一次骨骼、肌肉都在吱嘎作响,像散了架的破风箱。膝盖上传来钻心刻骨的剧痛,滚烫,麻木,又滚烫。血,混着污泥,顺着弯曲的膝盖流下来,滴在浑浊的水洼里,晕开暗红。
他用尽力气才把自己从这片吞噬人的泥沼里拔出来。拐杖支撑着颤抖的身体,在泥水里拖出两行歪斜、破碎的水痕。每一次抬起受伤的膝盖,钻心的剧痛都让他眼前发黑几近晕厥,他只能更用力地咬紧牙关,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铁锈味。那抹幽蓝的光似乎钉在视网膜上,甩不脱。风雨如晦,这泥泞似乎没有尽头,只有他自己沉重的呼吸和拐杖插入泥泞的噗嗤声,成为这黑暗里唯一的回响。
膝盖上的痂层层叠叠,紫红、暗沉,狰狞地盘踞着,直到三个月后春天来临,才勉强褪去肿胀,但那块皮肤始终带着硬痂磨出的暗红印记,摸上去还是木木的疼。而这暗红的印记下埋藏的那种屈辱和撕痛,深不见底。
直到小雨周岁那天,太阳明晃晃的悬着,像蒙着层苍白油腻的塑料布。罗家院里支起的简易席面已经七零八落,油腻的碗盘堆叠在泛黄的塑料布上,亲戚乡邻大多已经散去,只留下满地狼藉的瓜壳花生和残羹冷炙的酸馊气味。
张霞抱着穿戴簇新但有些蔫蔫的小雨站在院子中央,脚边立着一个不大的背包。她换上了平常很少穿的崭新红棉衣,脸上没有喜色,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麻木疲惫。
罗建国蹲在门槛上,劣质烟卷刺鼻的烟雾缭绕着他的头和半张脸,只露出被沟壑切割得深重无比的脸部线条。李芳手忙脚乱地收拾着桌面残羹,腰间的布腰包空瘪地耷拉着,鬓角的白发被汗水浸得贴服在额角,眼圈是红的。
罗琦拄着拐,指节捏得泛白。他看着张霞那张麻木的脸,又看向她怀里穿着红底碎花小袄、正玩着自己手指的女儿小雨,眼神像被什么东西反复撕扯。他舔了舔干裂的下唇,喉咙吞咽困难,最终挣扎着挤出声音:小雨……让我……让爸爸……抱抱
张霞像是没听到,反而将怀里的小雨往外撇了撇。罗琦艰难地前移一步,刚伸出手臂想靠近,张霞怀中的小雨像是被这突然靠近的陌生气息惊扰了,或许是父亲的靠近姿态不稳,或许是人多带来的不安,小雨咧开小嘴,哇地一下哭了起来,小手胡乱扑打着,竟一下子打掉了他努力伸过去的手。
手背上那点微弱的痛,瞬间洞穿了罗琦全身。他僵在原地。张霞冷冷地看着这一幕,嘴角甚至弯起一丝几乎看不清的弧度。她转身,抱着哭哭啼的小雨头也不回地走向院门。
霞子……罗琦追了一步,声音破碎沙哑,小雨……
张霞在院门口停顿了一瞬,侧头扫了他一眼,那眼神冷得像冬日凌晨的井水:罗琦,孩子跟我走。我还能给她找个有腿脚的爹。你……后面的话被一阵更尖锐的小雨哭声打断了,她没再言语,快步走出土院,消失在土路尽头灰尘的氤氲里。
罗建国依旧蹲在门槛上,像截朽木。李芳手里的抹布掉进油腻腻的汤碗里。罗琦在院子中央杵着,如同被抽空了脊骨的泥人。明晃晃的阳光无情地烘烤着他脸上瞬间干涸的湿痕和绝望。他缓缓转过身,一瘸一拐,没有走向自己那个空落的铁皮屋,而是踉踉跄跄朝着矿区的方向,向那幽深漆黑的矿井深处走去。
第三章:赌徒深渊里的磷火(2017-2020)
废弃的坑道深处,沉滞的空气如同陈年老墨,裹挟着煤尘和朽木的味道,冰冷地灌进罗琦的鼻腔。一丝微弱的光线在极远处如同鬼魅跳动,那是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