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是混合着泥土气息的甜,还带着雨后青草的清冽。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跌坐在柔软的草地上,身旁的高寒正捂着额头咳嗽,发间沾着几片粉白的花瓣。
这是……高寒的声音带着眩晕,目光却被眼前的景象攫住。
眼前是望不到边际的花海。桃树与李树交错成云,粉白的花浪在春风中起伏,落英如香雪般簌簌飘落。远处水榭边,一架缠满紫藤的秋千正在晃动,两个梳双丫髻的少女坐在上面,藕荷色的襦裙扬成蝶翼。小姐慢些!太傅瞧见又要罚抄《女诫》了!小丫鬟的声音带着笑,被风揉碎在空中。
桃李依稀春暗度……高寒喃喃着,手指无意识地攥紧草叶。这场景与史料记载的郑王府菊园别无二致,只是此刻桃李正盛,并非菊园之名中的秋景。她忽然想起李从善的《蔷薇诗》:绿树阴浓夏日长,却不知这春日的王府,竟藏着如此鲜活的生机。
叶枫的目光却死死钉在月洞门楣的匾额上——乌木鎏金的鄭王府三字,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他曾在《江南野史》的残页中见过这匾额的拓片,却从未想过会如此真切地触碰到历史的脉搏。别出声!他猛地拽住高寒,将她按进身后的丁香丛。枝叶簌簌作响,淡紫色的花雾将两人笼罩,缝隙中仍能看见秋千上跳跃的身影。
我们真的来了……叶枫的声音压得极低,指尖因用力而发白,开宝七年,宋师尚未渡江,李从善还未被扣押汴梁。他想起史料记载:开宝九年,从善入汴,留京不得归。此刻距那场变故,尚有两年。
风送来少女的笑语,夹杂着水榭方向传来的琴音。叶枫透过花叶望去,只见廊下立着一位素衣女子,正凭栏抚琴,衣袂随风微动。那身影清瘦,侧脸的轮廓竟与博物馆里严菊花的画像有七分相似。是她……高寒低呼,指尖微微颤抖,李从善的王妃,严氏。
就在此时,月洞门外传来脚步声。两个身着紫袍的侍卫快步穿过庭院,腰间佩刀在阳光下闪过冷光。叶枫的心猛地一沉——南唐末年,宫廷内外早已遍布宋廷细作,郑王府作为宗室府邸,更是监视的重中之重。他攥紧高寒的手,示意她屏住呼吸。
方才听见笑声,可是哪位小主在荡秋千为首的侍卫声音粗哑,目光扫过花丛。叶枫将高寒护在身后,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太湖石,连心跳都放轻。丁香花的香气浓得化不开,却掩不住空气中弥漫的紧张。
是二小姐和丫鬟们在玩呢。水榭边的素衣女子起身,声音温婉却带着疏离,侍卫大人若是寻王爷,他去御书房侍读了。
侍卫冷哼一声,又扫视了一圈,才带着手下离去。直到脚步声消失在月洞门外,叶枫才松开攥着高寒的手,掌心已满是冷汗。看到了吗他低声道,目光望向严菊花消失的方向,这就是历史的齿轮,每一个细节都不容错动。我们若被发现,不仅自身难保,更可能……
他没说下去,但高寒懂。李从善后来的命运,严菊花的结局,乃至南唐的覆灭,都像精密的链条,环环相扣。他们的存在,就像投入静水的石子,看似微小,却可能掀起颠覆一切的巨浪。
风又起,桃李花瓣落在叶枫的肩头,像一层无声的雪。远处的秋千还在晃,少女的笑声清脆如旧,只是此刻听在耳中,却多了几分命运的悲凉。叶枫望着那方鄭王府的匾额,忽然想起李从善在汴梁驿馆写下的句子:回首故山千里外,别离心绪向谁言。
原来历史从不是书本上冰冷的文字,而是此刻指尖触到的花瓣,是风中飘散的琴音,是严菊花眉宇间化不开的愁绪,更是李从善日后在异国他乡,那口呕在月光里的、带着故国余温的血。
他们站在时间的裂缝里,看着悲剧的序幕缓缓拉开,而自己,连一声叹息都必须藏进风里。
第五章:囚心见菊
汴梁·秋夜
残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