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缘、那盏燃烧着微弱火苗的青灯,又看了一眼瘫在泥泞白骨中、满脸血污和惊骇的我。
那双眼睛里的怨毒和疯狂彻底消失了。只剩下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解脱,有愧疚,有深不见底的痛苦,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父亲的、深沉的眷恋。
它没有再说一个字。
只是深深地、最后地看了我一眼。
然后,它那由怨气、亡魂和父亲残魂强行糅合而成的躯体,开始从被青灯火苗刺中的眉心处,寸寸瓦解、崩散!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凄厉的嚎叫。如同被风吹散的沙雕,又像是阳光下的冰雪消融。浓烈的怨气化作缕缕黑烟,发出不甘的嘶嘶声,迅速消散在冰冷的雨幕中。构成它身体的无数亡魂碎片,如同挣脱了束缚的萤火虫,闪烁着微弱而纯净的白色光点,从崩解的躯体中飘散出来,带着一丝解脱的宁静,缓缓升向铅灰色的天穹。
那张油彩融化、布满刀痕的腐烂脸庞,也在崩解中逐渐模糊。在最后消散的瞬间,我仿佛看到那张脸上,艰难地、极其轻微地,对我……扯动了一下嘴角。
那是一个……混杂着无尽痛苦,却又带着最终释然的……微笑
爹……我喃喃地吐出这个字,声音轻得如同叹息,眼泪混合着血水,无声地滑落。
随着红衣身影的彻底消散,那点点升腾的纯净魂光,如同引路的星辰,牵引着深坑中那堆积如山的森森白骨!无数点细小的、同样纯净的白色光芒,从每一具骸骨中升腾而起,汇聚成一条朦胧的光带,缠绕着那些亡魂碎片,一同缓缓升腾、消散。
那盏完成了最后使命的青灯,灯腹中那黄豆大小的火苗,在释放完最后一丝光芒后,终于……彻底熄灭了。灯身变得灰暗,再无一丝光泽,如同最普通的顽石,斜插在泥水中,被冰冷的雨水冲刷。
雨,还在下。冰冷,绵密。
深坑中,白骨依旧存在,但附着其上的怨念和阴寒气息,已随着那纯净魂光的升腾而消散大半。它们静静地躺在泥泞里,不再狰狞,反而透出一种历经劫难后的、令人心碎的平静。雨水冲刷着骨殖上的污迹,仿佛上天垂落的无声祭奠。
我瘫坐在冰冷的泥泞里,肩头的伤口依旧传来阴寒的剧痛,提醒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噩梦。巨大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悲伤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真相的残酷,父亲的堕落与最终那复杂的一瞥,母亲的恐惧,四十七条无辜的生命……这一切,沉重得几乎要将我压垮。
雨丝落在脸上,冰冷刺骨。
我挣扎着抬起头,望向那片亡魂升腾消散的天空。铅云低垂,雨幕茫茫,哪里还有半点魂光的影子
结束了这场跨越二十年的复仇与救赎
就在我心神恍惚之际,眼角余光瞥见那盏彻底熄灭的青灯。
灯壁光滑,在雨水的冲刷下,如同一面小小的、幽暗的镜子。
镜子里,本该映出我此刻狼狈不堪、满身泥泞血污的倒影。
然而,没有。
那幽暗的灯壁上,清晰地映出的……是无数张惨白的、涂抹着猩红胭脂的、凝固着诡异笑容的……纸人脸!
它们密密麻麻,挤满了灯壁映照出的视野,空洞的眼窝里,那两点细微的幽绿光芒,在死寂的黑暗中,无声地……亮起!
冰冷的寒意,比深坑中的泥水更加刺骨,瞬间冻结了我全身的血液。
戏……真的……收场了吗
雨,无声地下着,冲刷着白骨,冲刷着青灯,也冲刷着这片刚刚经历过地狱景象的土地。那盏倒映着无数纸人笑脸的青灯,静静地立在泥水中,像一个沉默的问号,又像一个尚未合拢的……恐怖轮回的开端。
冰冷的雨水混杂着肩头伤口渗出的温热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