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乌云密布
梦境中般浑然不觉,直珠帘声响方自回过神来,眼瞅着慈禧太后进了西厢房,犹豫了下在外边檐下静静地候着。
西厢房内,李鸿章九蟒五爪袍子外罩着簇新的仙鹤补服,颈上端正挂着的蜜蜡朝珠在窗前幽幽闪光,只一双三角眼黯然无光,显得甚不匹配。
“奴才——”
“坐着吧。”慈禧太后脸上挤出一丝笑色,轻轻挥了挥手径自在杌子上坐了,扫眼桌上犹自热气腾腾的膳食,说道,“怎的没动?嫌做得不可口?”“不不……”李鸿章方拿捏着坐了,闻声复站起身来。“奴才……奴才方才进宫时进了些饭食,不觉着——”“瞎话。你与我做事这么多年了,还犯生分?”慈禧太后莞尔一笑,招手示意李鸿章坐着,道,“这是我特意要下边奴才为你做的,尝尝看味道怎样?”说罢,径自伸筷子夹了块又白又细的豆腐吹了吹吃了,“做得还真不错,嗯——你还傻愣着?”
“奴才……奴才真的进饱了……”
“假的。”慈禧太后又拣几块豆腐吃了,拭着额头上的细汗,说道,“你担的甚心,有我在皇上能奈你何?这不花翎顶戴、袍服朝珠一样不少又都在你身上吗?”李鸿章接她密谕进京,心知必是要他再扮那屈辱求和的角色,这么多年经他手签订的条约少说也有十多个,丧权辱国、割地赔款早已为世人所唾弃,多此一桩亦没得什么,只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北洋水师竟至全军覆灭,却让他蔫了的茄子价再也提不起精神。这些年在宦海中呼风唤雨纵横驰骋靠的是什么?靠的就是北洋水师这点家当,如今一切灰飞烟灭,他又岂能不肝肠欲碎?怅然望眼慈禧太后,李鸿章低头说道:“老佛爷隆恩,奴才没齿不忘。”
慈禧太后接毛巾拭了嘴,起身至炕上斜倚着躺了大迎枕上,按烟点火抽了一口,喷着烟雾说道:“你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为我、为朝廷做了不少事儿,这些都是应得的——”见李鸿章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慈禧太后脸上不易察觉地掠过一丝不快,轻咳两声,道,“怎的,不愿担这差使?”
“奴才……奴才……”
“你老了,身子骨也不似以前了,这远涉重洋确是有些难为你了。只如今这朝里朝外还有谁人派得上用场?话说回来,这人家指名要你去——”李鸿章拣空隙躬身插了口:“老佛爷待奴才恩深情重,莫说要奴才去议和,便要了奴才这把老骨头,奴才亦心甘情愿的。奴才……奴才只是……”
“只是什么?放开了说。”
李鸿章答应一声,咽口口水,沉吟着说道:“老佛爷与奴才上千万两银子办海军,只到头来却——”他声音嘶哑,两行老泪顺眼角悄悄淌了下来,“奴才内心深感愧疚不安——”“罢罢,我还以为你犯哪门子病呢。这仗打到这份儿上怎怨得你?”慈禧太后狡黠地眨了眨眼,已然会过意来,瞥了一眼李鸿章,道,“我知道北洋水师是你的命根子——”
“北洋水师乃我大清水师,奴才万不敢抱此心思的。”李鸿章脸上掠过一丝红晕,干咳两声道。
“我知道的。”慈禧太后心里冷哼了声,只嘴上语气依旧如常,“现下要紧的是赶快结束了这战事,真这般下去,京师怕迟早也保不住的!”她顿了下,坐直身子接杯漱了漱口,接着道,“至于水师嘛,还是要办的。等缓过这阵,还由你督办。只是到时候可莫要又以年事已高、精力不继百般推诿才是呐。”
“奴才不敢。”李鸿章暗吁了口气,底气一下子足了许多,躬身朗声道,“但为老佛爷做事,奴才死亦不敢推辞。”“不是为我,是为咱大清朝廷。”慈禧太后似笑非笑地道了句,向着李莲英丢了个眼色过去。
“老佛爷旨意,恭亲王奕䜣见驾!”
“嗻。”奕䜣凝神侧耳倾听着里间话语,猛听李莲英公鸭子价高喊,直惊得差点跌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