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子有意要牵引它过去的邪路上去,他用自认为正在做一件严肃的工作那样一本正经的神气回答道:
“俺还待再写上一个更次,才得歇手。娘子早早安置。”
旬月之间,秦桧的马脸更加瘦削了,颧骨更加高起来,似乎有戳破面皮之势,虽然他的这层保障是非常结实的。有时王氏发现丈夫在抄写什么时,不断地咬嚼着自己的臼齿,牵动了两边颊肉,好像马儿在咀嚼青草似地。王氏把这个看成为丈夫正在苦思冥想的标志。她已经习惯了这个,但并不喜欢它。天底下哪有靠这样勤苦工作来博取富贵的蠢汉,何况它已经发展到影响他们家庭生活的严重程度。
她决定要加以干涉。
一天,她把笔墨砚池都收起来了,逼着丈夫问:
“丈夫,你每夜写啊写的,写到深更半夜,干那酸秀才的活儿。俺叫人煮了燕窝、参汤来将补你,还瘦得像狗精,叫俺又痛又惜,你到底是为什么?”她突然把两条又细又淡的眉毛跳动一下,这是她知道而又不愿承认自己对丈夫只有有限的一点引诱力,因而加工制造出来的一种人工妩媚。她说到“又痛又惜”的时候,故意停顿一下,以便丈夫有充分余裕来咀嚼她的媚态,然后加上说,“有那么多写的,还不会抽出两条腿子到俺娘家去走走。俺两个亲哥子都贵为台阁,哪一个不是成天称赞你,说要照应你、提拔你成为一个人物?”
“娘子说得不错,可是俺抄的却是近道儿。”秦桧举起一本小小经折儿,说道,“娘子休得小觑它,它本子虽小,却是奥妙无穷。”
“这个小本本里,有甚奥妙之处?”
“此乃天机,”秦桧摇摇头,把整个马脸都牵动起来,卖关子地说,“不可泄漏。”
“想俺乃是堂堂宰相的孙女,又是当朝极品使相的干女儿,”王氏突然换上一副恼怒的神色。重复三年来已经重复过多次的话,“嫁了你这个穷秀才。今日你田也有了,官也升了,指日还待高迁,有甚亏待你处?今天你有了一点什么诀巧,就值得在俺面前厮瞒?不要惹得淹发作,把你这些经折儿统统撕烂了,丢进茅厕去,看你还卖弄什么天机不天机!”
秦桧一看王氏似真似假,防她真的做出来,急忙一缩手,把本子藏进怀里,连声说:
“撕不得,撕不得!”
“什么阿堵物儿,值得如此大惊小怪!”王氏益发作态,要去抢那经折儿,“俺偏要撕,看你又待怎样?”
“痴婆子懂得什么?”秦桧在心里恨恨地骂。
结婚三年,在秦桧心目中,王氏早已失去吸引力。“痴婆子”就是秦桧给她内定的封号。不过她毕竟是宰相之后,即使夫妻相骂起来,也是齐大非偶。他必须做到她祖宗的官儿,取得对等地位,才敢于把这个封号公开出来。
酸秀才出身、父亲做过一任小小知县的秦桧在社会阶梯上往上爬的时候,确实有一段不平凡的发展史。想当年,他在乡间当一名童子塾师,志量有限,那时的一首咏怀诗。“若得水田三百亩,者番不做猢狲王。”可见得胃口奇小。后来考中进士,选为密州教谕,也还是猢狲王的身分。一旦飞来横福,结了这门亲事,王氏送来的妆奁万贯,单单妆田一项,就不止良田千亩,总算是踌躇满志了。无奈水涨船高。区区的三百亩,已经不在他的话下,还是仰仗王家的荫庇,三升两摇,选到京师来当太学正。这已经给他开辟了一个光明的前景,可是总摆脱不了猢狲王的命运,太学生虽是学生中之“太”,毕竟也还是一群大猢狲。“俺秦桧之胸罗甲兵,心怀大志,拥黄扉之才,具瑚琏之器,难道就在这太学里虚度一生不成?”这时秦桧的志量、口气已非畴昔可比,他下了决心,顶少也要做到岳祖的位分儿,才算是扬眉吐气,区区学正,算得什么。他打定主意,除了仰仗亲戚的照顾外,还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