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奋劲儿,这儿应该声明一下:普宁并非一向孑然一身。克莱门茨夫妇正在楼下暖烘烘的火炉旁边下中国象棋,普宁突然瞪瞪瞪地从楼梯上奔下来,一出溜差点儿象某一个冤案甚多的古城里的一名求饶人那样摔倒在地,但是他马上站稳了脚跟——只撞了一下火钳夹子。
“我是来通知一声,”他喘咻咻地说,“说得更准确些,是① 宝莲?维亚尔多(1821-1910):西班牙人,长住法国,是位著名的女中音歌手,经常在巴黎和欧洲各大城市演出。1843年到彼得堡演出时,屠格涅夫追求过她。后来,屠格涅夫寓居巴黎时经常是维亚尔多家中的座上客,成为她亲密的朋友。
② 法语:活人画,由活人扮演的静态画面等。
4来请问你们,有位女士可不可以在星期六来看望我——当然是在大白天。她是我的前妻,现在是丽莎?温德大夫——你们也许听说过她在精神病学界里的大名吧。”
人间有一些可爱的女人,她们那碰巧又明亮又有模样的眼睛,并不是在羞答答的一瞥那一刹那马上就叫我们动心,而是在这位无情的人儿不在场,而神奇的魅力依然存在,灼灼的目光始终在暗中储存着,从而日积月累迸发出一阵炽烈的光芒,才叫我们动了心。不管丽莎?普宁,如今是丽莎?温德,那双眼睛是怎么样的,只要你冥思一想,它们就好象露出本质,宝石般水亮,然后茫然地闪着蓝晶晶、水汪汪的光芒盯视着你,仿佛阳光和海水泼溅在你自己的眼眶里似的。她的眼睛其实是淡蓝色的,并不太透亮,衬托着黑睫毛和粉红眼角,两边还微微翘起,几道微细的皱纹不太显眼地扇形般展开。亮脑门上长着一头深棕色头发,肤色白里透红,嘴唇上搽着淡淡的口红,除了脚踝和手腕稍胖一点之外,她那种丰满、活泼、天然、并不过分修饰的美态是无疵可寻的。
当时,普宁是个年轻有为的学者,她是条比现在更水亮的美人鱼,性格上却几乎跟现在没什么两样,一九二五年左右,他俩在巴黎相遇。他蓄着稀稀拉拉的茶褐色胡子(眼下要是不刮就会滋出猪鬃似的白胡子碴儿——可怜的普宁,
4可怜患白化病的豪猪啊!),那两撇苦行僧式的唇髭上面长着一个光溜溜的胖鼻子和两只天真的眼睛,活脱儿是个老派的俄罗斯知识分子体形上的完美代表。他在绿绿街阿克萨考夫研究所有个小差事,还在格莱赛街索尔?巴格罗夫开设的一家俄文书店里兼差,就以此糊口为生。丽莎?包果列波夫是一个医学院学生,刚满二十岁,穿着她那件黑色短丝上衣和裁缝作的裙子,显得十分标致,已经在摩顿疗养院工作,院长就是那位卓越而令人生畏的老太太萝赛塔? 斯通大夫,当今一位最具摧毁性的精神病学家;除此之外,丽莎还写诗——主要是用那种吞吞吐吐的抑抑扬格写;说真的,普宁就是在一些青年流亡诗人举办的文学晚会上头一次跟她相遇的,他们都是在苍白的、没有欢乐的青年时期就离开了俄国,如今朗诵一些怀念故乡的挽诗来敬献给一个国家,这个国家对他们来说可比一件糟糕的流行玩具,一样从阁楼里找到的小摆设,一个水晶球更有点意义,那个水晶球只要你一摇晃就会在里面下一阵亮晶晶的小雪,落在硬纸壳做的一棵小枞树和一个小房子上。普宁给她写了一封情意绵绵的信——如今妥善珍藏在一位私人手中——她流着自怜的眼泪看完它,那当儿她刚从一场服毒自杀中被抢救过来,原因是跟一位文人发生了一段相当愚蠢的恋爱,那人现在是——嗯,这儿就不必提他了。她的亲密朋友,五位化验员,都说:“普宁嘛——好好,立刻就会有个娃娃呱呱落地。”
结婚几乎没有改变他们的生活方式,唯一不同的是,她
4搬进了普宁那个肮脏的公寓。他继续搞他的斯拉夫语研究,她呢,接着干她那种心理剧实验①,和象下卵似的写诗,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