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谈
出门旅行,唯一使我难过的事情便是和她分离。我和父亲的关系比较冷淡,不过还算可以,至少在童年时代,还有和你们一起度过的少年时期内,情况确实如此。父亲是老一辈中尊崇卡斯塔里精神的人,我能够进入精英学校求学,能够参与高尚的玻璃球游戏,都是他引以为荣的事情。我每回返家度假总像在过气氛隆重的节日,一定程度上甚至可以说我和家人仅仅在穿着节日盛装时才相互见面。当年我在假日里常常为你们呆在学校无缘享受这份快乐而感到怜悯。
“你对我那段生活比任何别人都更为了解,我无须再多说什么。我几乎变成了一个卡斯塔里人,也许有点浅薄、粗俗、浮躁,却是热情奔放,生气勃勃,斗志昂扬的。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年代,当然我那时候却全不察觉。我呆在华尔采尔的时候只是预期:我一生中的最高快乐和人生顶峰,将在我离开学校返回故乡,借助我从你们获得的优越性而征服外边的世界后来临。但是事实恰恰相反,我离开你们之后便开始产生内心矛盾,一直延续至今,尽管我奋力争论,也未能如愿获胜。因为我回到的那个世俗世界已不再仅有我自己的家族,也不拥抱我和承认我出身华尔采尔的优越性。随后,我在自己家里也立即遇到了麻烦、不和谐而大感失望。我是隔了一段时期之后才察觉自己问题的,因为我的单纯天真,我孩子气的信仰和我的快活天性都始终护卫着我,此外从你们宗教团体学得的道德自律和打坐习惯也大大保护了我。
“我后来在大学里专事政治研究,那里的情形太让人失望了!大学生们说话的腔调,他们的一般教育水平以及他们的社交生活,还有一些教师们的个人品性,总而言之,一切都和我在你们中间习以为常的情形大相径庭。你还记得吗,当初我为自己世俗世界辩护而攻击你们的世界时,曾经何等赞颂那种朴实无瑕的单纯生活吧!
倘若那是一桩必须惩罚的错事,那么我事实上已经受到严厉处罚了。因为这种天真无邪的纯朴本能生活,这种孩子气的未受污染的纯真之人,很可能还存在于农民、手工匠人中间或者还存在于其他什么地方,但是我却一直未能找到,更无庸说分享这种生活了。你也总还记得,我曾夸大其词地批评卡斯塔里人,嘲讽他们的等级森严礼仪和傲慢精神?如今呢,我发现,我这个世界里的人也同样恶劣,他们缺少教养,幽默粗俗,愚蠢地局限于实际、自私的目标,却又居然藐视别人。他们天性狭隘,却自命尊贵、神圣、出类拔革,自以为远远超出了我这个华尔采尔最华而不实的精英人才。他们有的人嘲笑我或者拍拍我的肩膀,有的人则以一般俗人反对一切陌生高尚事物的态度,公开憎恶我身上所显示的卡斯塔里特性。而我下定决心把这种憎恶当作嘉奖加以接受。“
特西格诺利说到此处,止住话头,朝克乃西特瞥了一眼,看看他是否厌烦。他遇到了朋友的目光,发现他正友好地全神贯注地听着,心里觉得十分宽慰。他看出克乃西特是在敞开心怀倾听,既不是随随便便听人闲聊,也不是饶有兴味地听一个有趣故事,而是聚精会神地倾听着,就像在静坐默修一般。他这时还看到克乃西特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种纯净的善良愿望,那种近似儿童的赤诚热情目光,使普林尼奥心里不禁一震,因为他在这同一个人的脸上竟然看到了如此迥异的表情,因为他曾整整一天惊叹欣赏朋友处理繁复的日常工作和公务时的既有智慧又具权威的神态。
普林尼奥如释重负,便继续往下讲道:“我不知道,我的生活是否有益于人,或者仅仅是一种误会,或者还具有一些意义。倘若它真有什么意义,我想也许应该这么描写:在我们时代里有这么一个具体的人,他有一次在一种极清楚、极痛苦的状态中认识和体验到卡斯塔里已远远背离了自己的祖国,或者也可以反过来说,我们的祖国和那个最高尚的教育学园及其精神已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