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物》 第一部 阅读带给他的,是忘却生活
如果必须过穷苦的日子,将是多么糟糕的事情。那种要对女人负责的想法,那种对剥夺女人的奢华和舒适生活——有人不是说它们理所当然属于女人吗——的担心,老一辈的人才会看重。为什么?……爱情应该在努力中,在平等的相互牺牲和彼此忠诚中千锤百炼。当今世界,对男人和女人来说,勇气和自尊才是惟一必不可少的美德。必不可少,但足够了。爱蒂不能胆怯。缺乏勇气的话会把她心中的爱情磨灭掉。当然,生活很艰辛。有谁比他更了解这一点?……为了生存,为了在无依无靠的情况下完成学业——他不能跟他那羸弱、生病、破产的父亲要任何东西,他真的是在玩命地干活。他洗汽车,用两个晚上的时间翻译侦探小说,收费极其低廉地给人上课,含辛茹苦地挣钱,彻底放弃物质享受,换来的是自由自在的权利,是自己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是自豪地说家里人什么也没给他也没有任何权利要求他,他可以随心所欲地打造自己喜爱的生活,既无需等待,也不需要建议和援助。但是,在这种生活中,他将是惟一的主人。
就这样,他一边浮想联翩,一边旁若无人地从人群中挤过,终于抵达奥戴翁广场的一家小咖啡馆,他要在那里会他的朋友塞尔日· 杜尔丹。破旧的软皮垫长椅,失去光泽的锌皮吧台,筋疲力尽、昏昏欲睡的女孩子靠在一个苍白消瘦的男孩身边,这就是他的日常生活场景。因为,青春是一杯美酒,却通常装在一只粗制滥造的杯子里。然而,他并不觉得痛苦。没有地方比得上这些寒碜的小酒吧,待在那里,就好像迷失、隐藏在城市的低凹处,躲避在黑暗和喧闹的中心,在自己周围重新创造了一个摆脱了世界法则的世界,就像孩童时一样。
他和塞尔日 · 杜尔丹在那里一直待到清晨,和他一起沉醉在政治之中。他会看着茶托送到小铁桌上来。杜尔丹和他一样孤苦伶仃。他们是在中学里认识的,开学的那天晚上,在寄宿学校的门口,校门在他们的身后即将关闭,两个可怜的孩子迷失在人群中,紧握着拳头,死咬住牙齿,不让羞耻的眼泪掉下来。
他们将一直呆到清晨,他们可能会说话或者保持沉默,在沉默中他们能更好地相互理解。然后,让-卢克会回到他租住的那个房间,在绿岛——那个老弹子房上面,索邦大学的正对面,他将在棋子在棋盘上移动的声音中,在使劲掷出的弹子的当当声中,在酒杯的碰撞声中,在说话声中入睡,就像从前在中学里,在营房里入睡一样,睡得很沉很香,没有梦。
阅读带给他的,是忘却生活(5)
一年后,还是在这个破旧的绿岛,在底层的大厅里,在象棋桌和弹子桌之间,让-卢克等着爱蒂的电话。
快到晚上八点钟了,他已经在这里等了半天。外面是阴沉沉的秋天,没有任何地方可去……他是多么厌倦巴黎的大街小巷啊,从黎明时分开始,他就在街上谋划,试着推销他的那些吸尘器模型、收音机的焊锡,还有从倒闭的化妆品商店低价买来的肥皂……这是他目前惟一的谋生手段。无论是显赫的文凭、勇气,还是工作,没有一样东西能给他带来他所希望的最微小的安全感,没有一样东西能满足他最起码的愿望。就像人们谈论美国女孩时说“美丽是廉价的”一样,同样,在欧洲,在1933年的这个秋天,人的才智一钱不值。
他一个人待在那里,杜尔丹晚些时候应该会来。杜尔丹在一家铁器金属店找到一份每月八百块钱的工作,每天负责出口商品的监督和装车。有时候,他也在绿岛吃晚餐,吃一块“火腿面包”,喝一杯掺了酒的清咖啡。
沉闷的空气中飘着一层厚厚的烟雾,其中夹杂着尘埃和白垩;让-卢克对面燃着一盏黄色的蝶形煤气灯。弹子和象棋的撞击形成沉闷的嘈杂声,在因为疲惫而昏昏欲睡的时候听着几乎是令人沉醉的。
让-卢克坐在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