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我听着轮毂的声音,又能正常喘气了,又能打盹、休息、做梦了。
就这样过了一两个小时。又一声嘶叫让人悚然心惊,那女人挣脱了绳索,喊声更大:
“看,火!看,大火!到处都是大火……”
几个年轻人再次将她捆住,塞住她的嘴,还揍她。人们发出了赞许的喊声:“让她安静!让那个疯子闭嘴!这里不光只有她自己……”
她的头部挨了几下致命的重击。她儿子死死地抓住她,一声都不吭,他不再哭泣。
那个夜晚好像无涯无际。直到破晓时分,沙什特太太才安静下来。她蜷缩在角落里,目光呆滞,盲视着远方,不再看我们。
整整一天,她都这样默默无语,心绪茫然,周围虽然都是人,她却孤苦零丁。到了晚上,她又开始大喊大叫:
“火!在那儿!”
她指着远方,总是指同一个地方。谁都不想再打她了。闷热、焦渴、恶臭,空气凝滞,令人窒息,但同她的尖厉的叫声相比,反倒算不上什么。再熬几天,也许大家都会像她那样厉声尖叫了。
火车终于进站了,靠窗子的人读出了站名:
“奥斯维辛。”
谁都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火车停了。下午过得很慢。后来,车门开了,警卫允许两个人去打水。
他们回来后告诉大家,他们用一只金表换来一条消息,这儿就是目的地,我们要下车了。这儿有一座劳工集中营,条件不错,家人不会被强行拆散,但年轻人得到工厂干活,老人和病号到田里干活。
大家信心倍增,我们突然自由了,从昨夜的恐惧中解脱出来。感谢上帝!
沙什特太太依然蜷缩在角落里,默不作声,一点也不为周围的乐观气氛所动。小儿子搓着她的手。
黄昏时分,车厢里暗了下来,我们把剩余的食物全吃光了。晚上十点,大家都想挤个地方小睡片刻。我们很快打起盹来。突然:
“看呀,火!看呀,着火了!就在那边!”
我们霍然警醒,再次冲到车窗旁。刹那间,我们相信她了。但是,外面漆黑一片,什么都没有。我们又回到各自的地方,羞愧难当,恐惧感却油然而生。她又嚎叫,也因此又挨打,人们费了很大劲才让她安静下来。
一个德国军官在月台上逡巡,我们这节车厢的负责人叫住他,请他把女病人转移到医疗车厢里。
“耐心,”德国人答道,“要耐心点!很快就会把她弄走。”
大约十一点钟,火车再次启动。我们挤在车窗旁,火车走得很慢,大约一刻钟后,更慢了。在车窗外,我们看见带有倒刺的铁丝网。我们明白,这儿就是集中营。
我们忘记了沙什特太太的存在。但突然传来一声可怕的喊声:
“那儿,看!看那团火!看那团火焰!”
火车停了。这一回,我们看到一个高大的烟囱,冒着火焰,火焰直冲夜空。
沙什特太太沉寂下来,她一声不吭,心不在焉,漠不关心,她回到自己的角落里。
我们凝望着黑暗中的火焰,一股恶臭味弥漫在空中。车门突然开了,几个相貌古怪、身穿条纹外衣和黑裤子的人跳进车厢,他们手持电筒和棍子,一面乱抽乱打一面吼叫:
“都出去!把东西留下!快点!”
我们跳了出去。我瞥了一眼沙什特太太,她的小儿子依然抓着她的手。
火焰就在我们前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灼烧皮肉的气味。现在一定是午夜了。我们到了,到了伯肯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