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哈纳莱伊湾
无论怎么想都不公平?她在脑海中推出停放在遗体安置所的儿子遗体。如果可能,她很想使劲摇晃肩头把他叫醒,大声问他:喂,怎么回事?这不是有点儿过分了?
幸久久地把脸埋在打湿的枕头上,吞声哭泣。自己没有那个资格不成?她不明白。她明白的只是无论如何自己都必须接受这座岛。一如那位日本血统警察以沉静的语声提示的那样,自己必须原原本本接受这里存在的东西。公平也罢不公平也罢,资格那类东西有也罢没有也罢,都要照样接受。第二天早上,幸作为一个健康的中年女性睁眼醒来。她把旅行箱塞进“道奇”的后座,离开哈纳莱伊湾。
回日本大约过了八个月,幸在东京街头碰见了敦敦实实。在六本木地铁站附近的星巴克避雨喝咖啡时,敦敦实实正在旁边一张桌子前坐着。一件熨烫过的拉尔夫?劳伦衬衫,一条新粗布休闲裤,打扮得整整齐齐,和一个容貌端庄的小个子女孩在一起。
“呀,阿姨!”他喜洋洋地站起来,走到幸的桌旁,“吓我一跳,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
“哟,活得还好?”她说,“头发短了不少嘛!”
“毕竟大学也快毕业了。”敦敦实实说。
“哦,你这样的也能从大学毕业?”
“呃,啊,别看我这德行,那方面还是下了些功夫的。”说着,他弓身坐在对面。
“冲浪不冲了?”
“偶尔周末冲一次。还有工作要找,差不多该洗脚上岸了。”
“瘦瘦高高朋友呢?”
“那家伙悠闲得很,不愁没工作。父母在赤坂开一家相当够规模的西式糕点店,跟他说如果继承家业就给买‘宝马’,羡慕啊!我没办法相比。”
幸觑一眼外边,夏日的阵雨淋黑了路面。路很挤,出租车焦躁地按着喇叭。
“那边坐的女孩可是恋人?”
“嗯。或者不如说眼下正在发展中。”敦敦实实搔着脑袋说。
“相当可爱的嘛,配你倒是亏了。怕是很难让你得手吧?”
他不由得仰脸看天花板:“说话还是够狠的啊,完全不管不顾。不过真给你说中了。可有什么高招?怎样才能和她一下发展起来的……”
“和女孩顺利厮混的方法只有三个:一、默默听对方说话;二、夸奖她穿的衣服;三、尽量给她好东西吃。简单吧?这么做下来还是不行,那就死心塌地地为好。”
“嗬,现实可行又简单易懂嘛!记在手册上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可这点东西脑袋记不下?”
“我么,和鸡一个样,走不到三步记忆就丢的利利索索。所以,什么都得记下来。听说爱因斯坦也这个样。”
“爱因斯坦也?”
“健忘不是问题,忘掉才是问题。”
“随你便。”幸说。
敦敦实实从衣袋里掏出手册,把她的话认真记录下来。
“谢谢您经常给我忠告,很有帮助。”
“但愿顺利得手。”
“加油就是。”说罢,敦敦实实起身准备回自己座位,却又想了一下伸出手来,“阿姨您也加油!”
幸握住他的手:“跟你说,你们俩没在哈纳莱伊湾被鲨鱼吃了,真是幸运。”
“哦,那里又鲨鱼出没?当真?”
“有的,”幸说,“当真!”
幸每个晚间都坐在八十八个象牙白色或黑色键盘前,几乎自动地动着手指。那时间里别的什么也不想,惟有旋律通过意识从此侧房门进入,由彼侧房门离去。不弹钢琴的时候,她就思考秋末在哈纳莱伊居住的三个星期:拍岸的涛声,铁树的低吟,被信风吹移的云,大大地展开双翅在空中盘旋的信天翁,以及应该在那里等待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