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钟山风雨
匆匆握别,匆匆登机,不待李宗仁坐稳,飞机便呼啸而起。
“绕南京盘旋两圈吧。”李宗仁低沉地交代秘书。这时东方已白,长江如练,南京城郊炮火方浓。当机翼掠过中山陵那一片灰蓝色的建筑群时,他粗大的喉结一阵颤抖,痛苦地闭上眼。
副驾驶员入机舱请示飞航目标。李宗仁缓缓启目,良久,说了句:“先飞桂林吧。”飞机随即转翼向西南飞去。
当日午夜,南京城宣告解放。
总统府威严的红漆大门被撞开,人民解放军如长江巨流汹涌澎湃奔腾而入。前后大殿、大堂、侧堂、甬道、熙园、画舫……一时间如爆满的河床,无数条打着绑腿的泥脚在飞奔,咚咚咚如春雷滚动,响彻这个神圣了数百年的官府衙门。
国民党的青天白日旗从旗杆上飘落,被掷踏于地。
国府机枢之地再无森严与威风。
“打到南京去,解放全中国”不再是口号。泥腿子的后代,土八路的大兵,双脚实实在在地踩着国民政府的大红地毯。这一切来得那么艰难,自一九二一年七月一日中国共产党成立,为之奋斗了整整二十八年。然而,这一切来得又是如此让人始料不及。自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抗日战争结束,国民党四百多万军队气势汹汹地全面进攻、重点进攻,直至攻占了共产党解放区的首府延安;却在一九四七年七月黄河边上那个寂静而暴烈的夏夜以后不到两年的时间里,稀里哗啦,所剩无几,连号称龙盘虎踞的南京城都无力守护,就这么弃都而逃了。解放军的士兵们欢呼着,一直向里冲,冲过长廊,冲上十级大理石台阶,冲进“子超楼”,踩着满地散落的文件、纸片,一口气冲到挂着“总统办公室”牌子的大门前。打头的士兵猛然顿足。
激动?仇恨?喜悦?说不清。
大门嘭地被打开了。
蒋介石巨大的写字台上,日历翻在四月二十二日。
就在这天午夜,已经脱衣睡下的蒋介石突然一跃而起,对儿子蒋经国说:“准备船,我们要走了。”
“去哪里?”蒋经国一脸困惑。
蒋介石未语。直到“太康”号兵舰驶出港湾,蒋介石才出乎所有随行者的意料,对舰长黎玉玺说:“去上海。”
北平,香山双清别墅。
毛泽东已经脱下那件臃肿的棉衣,换上了春装。虽是通宵伏案工作,脸上却毫无倦意。用过早餐后,他信步走进六角凉亭。庭院里洒满了阳光,双清泉水如歌如琴潺潺流淌。几只麻雀在觅食,蹦蹦跳跳,唧唧喳喳,把毛泽东逗笑了。他的心情非常好。
秘书兴冲冲快步走来,将一张《人民日报》递给毛泽东,说:“主席,南京解放的捷报出来啦!”
“噢,这样快!”
晨风中,“南京解放”的大字标题赫然在目。
南京这座古城对于毛泽东,更多的是理性的政治的概念。这个权柄之地,自一九二七年三月蒋介石在此成立军事委员会,一九二八年四月又成立了他的国民政府,这里便成了政权的象征。围绕着中国政权的归属问题,国共两党进行了长达数十年的殊死搏斗。而今乾坤陡转,地覆天翻,四海归一。毛泽东心潮澎湃,思绪万千,酝酿于怀的诗情喷薄迸发,一首《七律?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跃上笔端:
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
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