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招呼都不打便落坐的,是谁?如果是人,或许可以忍让,至于猫嘛,真岂有此理。这使铃木先生更加不快,是破坏了他内心平静的第二个因素。最后,那猫的表情更惹他生气。不仅没有一点抱歉的样子,反而傲然蹲在无权占据的坐垫上,两只令人生厌的圆眼不住地眨巴,盯住铃木先生的脸,似乎在问:“你是什么人?”这是破坏了他内心平静的第三个因素。
①木庵:(一六一一——一六八四)中国明代僧,一六五五年赴日,开创黄檗山万福寺。善书画。
既然有这么多的不平,理该将咱家掐住脖根子抱下去。但是铃木先生却默默地瞧着。堂堂的人类一份子,岂能被猫吓得不敢动手?若问他为什么不速速惩治猫,以泄心中不平?我看,完全是出于维护本人体面的自尊心。如果诉之于武力,哪怕三尺孩童也能轻易地叫我上天入地。但从以体面为重这一角度出发,铃木藤十郎尽管是金田老板的心腹,对于我这个镇守在二尺见方坐垫上的猫仙,也还是奈何不得的。再怎么是个背人耳目的地方,倘若和猫争夺席位,也多少有损于人类的尊严。如果认真地和猫争个曲直是非,总是有失大丈夫气。显得滑稽。为了避免丢这份名誉,他只得受点委屈了。然而,正因为受了点委屈,他对猫的憎恶也正比例地增加。铃木一再哭丧着脸瞧着我;而我,却很有兴趣欣赏铃木先生那张气愤的脸,便抑制着滑稽感,尽量装作若无其事。
就在咱家和铃木先生表演这幕哑剧的当儿,主人整理一下衣服从厕所里出来,“噢!”的一声打个招呼便坐下,但手里的那张名片已经荡然无存。可见他是对铃木藤十郎的尊姓大名宣判了无期徒刑,将它押进粪坑里了。没容咱家想想这张名片多么倒霉,主人骂道:“这个畜牲!”他揪住咱家脖后的毛,摔到檐廊去。
“喂,铺上它!稀客呀!几时到东京来的?”主人说着,对老朋友劝坐。铃木将坐垫翻了过来,然后坐下。
“一直忙乱,也没有打个招呼。老实说,最近我已经调回东京的总公司了。”
“那,太好了。很久不见啦。自从你下乡,这还是第一次见面吧?”
“噢,将近十年啦。唉,其后常常到东京来,但是,一直公务繁忙,始终没来拜访,不要见怪。公司的工作和老兄的职业不同,忙得很哪!”
“十年当中,你变化很大呀!”主人上下打量着铃木先生。铃木君梳的是漂亮的分发;穿的是英国产的毛料西装;系的是华丽的领带;胸前挂一条光闪闪的金链。这风度,无论如何也叫人不敢相信他就是苦沙弥当年的旧友。
“就连这个,也非戴上不可呢!”
铃木频频引导主人欣赏他的项链。
“这是纯金的吗?”主人问得十分冒昧。
“是十八K金的呀!”铃木先生笑着回答说,“你也很见老啊!真的,应该有孩子啦。一个?”
“不!”
“两个?”
“不!”
“还多?那么,三个?”
“嗳,三个。不知以后还会有多少!”
“还是那么爱逗乐子。最大的几岁?不小了吧?”
“噢,我也搞不清几岁,约摸六七岁吧!”
“哈哈……当教师的可真逍遥自在。我也当个教师就好了。”
“你当当看吧,不出三天就会厌烦的。”
“是吗?不是说,高尚、快活、清闲,爱学什么就学什么吗?这不是很好吗?当个实业家也不坏,但是,如我者流就吃不开。若当,非当个大个的不可。当个小的,不得不到处进行无聊的逢迎,或是接过并非情愿的酒杯。”
“我从在校时期就非常讨厌实业家。只要给钱,他们什么事都干得出。借用一句古话:‘市井小人嘛’!”主人竟当着实